朱翊钧才会有所警惕。
魏有山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才大声的说道:“大家吃好喝好。”
这是皇帝钦定的第一步,先把银子发下去再逼逼赖赖,工匠们领了银子落袋为安,自然脸上都是笑容,都愿意听礼部官员喋喋不休的讲两句,要不然谁有心思听你到底说了什么?
广场上只有二十个发钱的地方,在各大官厂还有一百八十个地方发钱,银子和铜钱都是封好的,只需要签字盖手印就可以领到赏钱。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朱翊钧眉头紧锁的问道,如果儒学生在这个场合闹起来,表达对工匠地位提升的不满,作为皇帝,只能请祖宗上身,祭出皇恩碎地拳,告诉这帮野心之人,九族的羁绊有多么的紧密,大明从来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大明的天下终究是老朱家的天下。
在大驾玉辂之后,一共有两架四匹马拉的车,一架是潞王朱翊镠的,一架是德王朱载堉的,亲王乘舆之后,是十数驾马车,奉国公戚继光、宜城张居正、王崇古、六部尚书等明公,还有三辆武勋的车辆,是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廷臣辅臣武勋的车驾紧随陛下之后。
王崇古在台上就笑了,他开口说道:“行吧,吃好喝好也行,那就有请元辅为你颁奖吧。”
大明官厂对下的分配在加入了分红银之后,工匠们整体对利润分配的占比,突破了35%,也就是说,在分红银制度之前,大明官厂向下分配不足三成,但是依旧爆发了强大的积极性,这完全是因为之前的窑井坊主,实在是太不是人了。
王崇古极为激动的说道:“这九年时间取得了许多的成就,也涌现了一大批能工巧匠,而今天,魏有山水肥法,就是官厂有序的结果,我们郑重有请魏有山。”
朱翊钧好奇的问道:“先生,阶级论的第三卷还没写出来吗?”
水肥这东西的出现,大明人人都是受益者。
洪武十五年,广平府官吏王允道上疏说,磁州临水镇产铁,元时铁科百万斤,请旨开科,朱元璋下明旨申饬王允道,以‘军需不乏民生已定,复设此必重扰民’为由,将王允道定义为扰民逆官,流放海外了。
整个过程还是非常迅速的,在赏钱发完之后,户部、内帑太监和缇骑们奏闻之后,工匠代表们才会入礼堂开始颁奖。
工匠们对提前上班没有意见,对打扫卫生没有意见,对于苛刻的要求也没意见,因为提前上班打扫卫生后,可以在打扫完,领到超过11银的恩赏!
仪程正式开始了,整个现场的秩序由京营维持,而观礼台设置在了官厂的大礼堂之中,礼堂是在万历七年修建的,能容纳三千人,礼堂是举行典礼的地方,就是平素里奖赏有功工匠才会开启,工匠们娱乐的地方叫戏台,在各个工场里,平日里也有唱戏、评书等事。
郊祭,朱翊钧一次都没去过,都是大祭司团英国公、成国公和定国公代劳,他忙着给皇陵送礼呢,新都杨氏、俺答汗,都是朱翊钧给列祖列宗的献礼,他虽然没去过,但想来大明先贤们应该是十分满意的。
“不会。”王崇古非常确信的说道:“陛下,咱们大明的儒学生也不是好赖不分,自从水肥的消息传出之后,连让官厂关门歇业的声音都消失了,种地确是很重要。”
工匠代表开始入场,王崇古站直了身子,走到了台前,对着所有人伸了伸手,礼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明生铁产量在十五万吨左右,按照三十税二的标准,大明朝廷一年光是铁科就可以征收一万吨左右,若是每年有一万吨的铁,俺答汗光是被砸就砸死了,还能轮得到他逞凶?
这场典礼看起来有些虎头蛇尾,但没有怪罪魏有山忘词,人家有大功德在身,站在台上只要不痛骂皇帝,就不会被怪罪。
魏有山打小就很聪明,但聪明在窑井上好像没什么用,直到大明开始组建西山煤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明没铁,工部如何营造?兵凶战危,没有甲胄、长短兵、铁箭簇如何应敌?
还不如问问他水肥法什么时候拉车,什么时候添煤,怎么看风孔火孔,这个他熟,跟本能一样,每次开炉,大工匠们都要盯着,防止炸炉。
但最终结果仍是不了了之。
而水肥工场很显然证明了之前皇家格物研究院提出的物质是运动的物质,因为水肥那个难闻的气味儿,在整个工场蔓延,不打开也是臭的厉害。
之后就是轰轰烈烈的兴文匽武了,铁冶所在洪熙元年被革罢,令民自采炼,自此大明只有三十取二、百值抽六的铁科,没有铁冶所、铁官和煤铁官厂了。
土地的增产,对太学生是有益的,万历十一年能做国子监廪生,哪个家里没有万亩良田,你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廪,仓廪的廪。
礼堂之内哄堂大笑了起来,魏有山这话说的,弄的所有人一头雾水,其实是仪礼结束就中午了,所以在颁奖之后,有大宴赐席,就是工场大食堂加餐,下午不上工,所以皇帝特赐了一万两千瓶的国窖供应。
况且这1.3万吨里面大部分都是生铁,但在万历十一年,依旧是冠绝全球!钢铁产量的第二名是松江官冶所,第三名是胜州官厂,第四名是河南铁冶所。
大明分红银就是利润的一成,再加上平日的劳动报酬,以及围绕着官厂工匠建立的保障机制,也就是福利,福利不仅仅是逢年过节的米面粮油,还有官厂的三级学堂匠人学堂女子织院,都需要大笔的白银投入,这都是实打实的分配。
“那些个儒学生过来做什么?”朱翊钧看向了太学的儒学生,对着王崇古问道,这不在随扈的名单之上,而且最近因为皇家理工学院开始招生,儒学生对权力支配垄断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讲两句。”王崇古笑着说道。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先生啊,若非当初先生执意富国强兵,今天也不会有这些了。”朱翊钧却仍然肯定张居正的功劳,没有行政力量的恢复,王崇古还在宣大当土皇帝呢,工兵团营、官厂团造,他一个都做不了。
金牌放在一個玻璃盒里,玻璃盒将奇功牌密封,是为了防止刻字藏污纳垢,密封玻璃盒放在软底檀木盒中,在檀木盒上镌刻着魏有山的生平,魏有山本名魏三道,因为他们家住在村里第三个路口,魏三道的爹是窑民,爷爷是窑民,爷爷的爷爷还是窑民,魏三道从小就跟着父亲下窑井,父亲死在了井下,母亲怕魏三道学了父亲,给他改名魏有山。
本来大家的目光都聚焦于丝绸、生丝、瓷器、茶叶、棉布等传统出海货物,铁锅都是顺带的,但铁锅的盈利已经仅在丝绸和棉布之下了,超过了瓷器和茶叶。
官僚是一把没有握柄、极其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就无往不利,用不好,就是伤人伤己。
“今天,西山煤局的水肥工场正式小规模开始投产,预期在春耕之前,可以提供满足三十万亩田的水肥,若有效果,将会在下半年,在各大官厂推广,并且扩产。”王崇古首先告诉所有人,西山煤局没有撒谎,这东西不是纸上谈兵,不是在骗朝廷的经费,是已经小规模量产,能够满足三十万亩田地。
永乐十九年迁都时,当年铁科加官冶一共为1957万斤。
铁科自令民自采炼之后,就是名存实亡,只存在于律法之中,从未实际征收,这和洪武年间王允道被流放海外有关。
“陛下,没有第三卷。”张居正十分确信的说道:“就两卷,没有更多的了。”
黔国公在云南,魏国公在应天府大功坊,都不在京师。
张居正思索了下摇头说道:“这是他应得的。”
王崇古略微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是西山煤局的第九年,这九年煤铁钢的产量节节攀升,围绕着西山煤局共有民坊三千四百铁匠铺,他们从西山煤局取铁,打造成各种铁器。”
但工匠们仍然感谢王崇古为官厂的奔波,大明官厂团造法一直是王崇古的立根之本,就像考成法对张居正一样的重要。
科道言官一直以煤烟为切入点要求革罢,前段时间又因为井下突水要求停罢,但产业匠人丰富,不是空口白牙,大明西山煤局倒了,围绕着西山煤局建立的这三千四百家铁匠铺,如何维持生计?
张嘴就来,丝毫不顾及百姓小民的生计,这就是工部一直不回应的直接原因,是真的匠人丰富,顶多弄点吸收塔,将煤烟吸收一下,停产是不可能停产的,停产了这些个失业的百姓成为流民,谁来安置?
朱翊钧一直认为,暴力是火药、钢铁、银币、理论和人心。
只有高压,只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没有合理的分配,官厂没有积极性,民坊就有积极性了?积极性是官厂和民坊性质造成的?积极性从来都是要用分配去保证的!而不是画大饼,匠人们又不是傻子,你给那点银子,真的很难办事。
不说围绕着西山煤局的产业链,就是西山煤局这两万一千住坐工匠,他们有力气,有纪律,还听命安排,是最好的军兵人选,失业后的住坐工匠,只需要有人出来煽动,这就是两万一千人的精锐,造反的核心。
这一次颁奖在西山煤局举办,为了此事,整个顺天府衙门,过年都没有休息,一直在积极筹措,而西山煤局也提前了两日开工,进行了一次全厂大扫除,无孔不入的煤灰,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连地砖缝都用猪毛刷,刷的干干净净。
张居正阶级论的第二卷分配还在发力,按照张居正的设想,利润向下分配三成,才是健康的合理的官厂,当一旦匠人在分配中的比例低于了三成,就十分危险了。
工匠们对这笔银子的理解还是皇帝的恩赏,对于给他们分红,他们始终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他们并不觉得偌大的西山煤局他们才是主人。
朱翊钧看着人群攒动,开口问道:“十王城修建完成了,朕会在明天,下诏迁河南地面藩王入京来,先生以为会不会闹出藩王作乱的大祸来?”
“闹起来平定就是。”张居正颇为平静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