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场耐心的比拼。
不只对于沙利多而言,对于老阿德雷特(曾经的屋主)同样如此。
前者在思考任何可以破局的方法,甚至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后者在观察前者的表情与行为,试图解读对方的心声,以此确保自己的打算能够实现。
无论是怎样的花言巧语,活人的插科打诨并没有混淆亡灵的心智。
用一句大言不惭又饱含即视感的话语,那就是“优势在我”,起码对于屋主来说,是这样的。
因此,老阿德雷特可以肆意的拖延时间,并认为这对于自己非常有利。
携带有食物又能怎样?
尽情吃吧,尽情吃吧!
吃光以后,你们又能去吃谁呢?
那就只能是同伴了,老阿德雷特非常得意地思考着。
他无比确定,当摸清楚对方的思维模式以后,自己将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诚信之人,自可委托办事,酌情考虑回报问题。
若是奸诈之人,那就监困屋内,调笑取乐戏弄至死。
可问题来了,老阿德雷特要如何看透红白二人组的心智品性呢?
请看大屏幕(镜子)——
这是一件神奇的宝物,从一个浑身癞痢的流浪汉手中购来,经由杰洛特判定,这面镜子可用来执行唤魔仪式。
然而,猎魔人并不知晓的是,镜子表面与其内在的功能大相径庭。
事实上,它的非凡威能远超想象,老阿德雷特在意外身死后才掌握了这一切。
那就是——
凡临镜而直视者,可复现自我,于镜中永存。
是的,这面魔镜可复刻生者的一切表象,使其精神超脱肉体,得以畅游在更为宽阔的寰宇之中。
这种不可思议的体验,对于老阿德雷特来说是天大的恩赐,也是长久以来,追逐巫术的最大回报。
他清楚记得,在自己意外身死的那一天,恐惧和对尘世的留恋使他无法放弃求生的渴望。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清楚感受到了思想的延伸与灵魂的呼唤,从而在镜子当中找到了存续的基点。
这种特殊的生存方式就是在镜像世界里继续过活。
听起来很可怕,但是老阿德雷特却不以为然。
只因为镜像世界并非恐怖至极的地狱,其内部复刻了整栋房屋的一桌一椅,除了没有家人,老阿德雷特不需要再为吃喝而操劳,也不需要为贫穷而忧伤,更不会被疾病所叨扰。
他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体验晚年生活。
然而,从惶恐到如今的肆意,这期间的心理路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起初,老阿德雷特见证了自己的葬礼,也知晓亲爱的妻子在失去丈夫以后,是如何以泪洗面的。
个中过程,亦使他忧伤不已,也得益于这份情感,老阿德雷特保留着一份人性。
可惜年长日久,活人尚且腐败,死者的心灵又如何能够常青呢?
这一切的转变,起源于现实生活当中,家庭日常的静默。
当老阿德雷特的儿女能够自力更生,当年迈的妻子独守空房日渐消沉,一种腐朽的气息就开始充斥在孤寡者的生活当中。
这种生活氛围是窒息的,也是灰暗的,它的畸变也是非常可怕的。
不仅影响活着的人,也不断扭曲残存的魂。
于是,从某个谁也没有意料到的时刻开始,老阿德雷特的妻子,即希拉尔夫人,她的情绪日渐古怪,多有荒诞行为。
比如,她会在无人的角落里嘀嘀咕咕,又或者在凄暗的房间内掩面哀泣。
作为儿子的小阿德雷特试图宽慰母亲,可希拉尔夫人总是仿若未觉,之后又猛然惊醒。
对此,她会表达歉意,转而关心起儿子的工作前程与人际交往是否顺遂。
那一刻,希拉尔夫人真像一个好妈妈、好母亲。
因为她太需要孩子的陪伴了。
就如同需要丈夫一样。
别乱想,情感上的羁绊是人类敢于生存的勇气之一。
而希拉尔女士是其中最脆弱,最需要亲人呵护的那种类型。
由于丈夫的意外离世,她将人生的希望与信念,统统投入到儿女们的身上。
她会关心女儿的情感生活,亦会保证儿子的吃穿一样不少。
这是希拉尔仅存的意义。
然而……
女儿的情感经历太过顺遂了,她找到了一位丝毫挑不出毛病的伴侣,甚至因为过于恩爱,从而早早完婚,享受起了二人世界的美好生活。
这让希拉尔夫人非常怨愤,又不得不给予应有的祝福。
她不是嫉妒女儿,并不!
她只是憎恨,憎恨那个“夺走”了女儿的孩子,那个青年,那个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女婿。
「这太糟糕了,我的阳光,我的信念,我生存下去的意义,被硬生生的剜去一半。」
「这份空缺的一半,你要让我如何填补?」
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娱乐方式,又没有社交满级的知心老头,原本就沉静寡欲的希拉尔老夫人,自此变得不正常起来。
这主要体现在精神方面。
她的性格越发孤僻,除了家人,鲜少与外人交流。
尤其在四下无人的卧房里……
她会在梳妆台前,面朝镜子与自己对视。
这个过程的开场总会有两三秒的沉默。
随后,她就自言自语起来。
刚开始,希拉尔夫人尚且明白,口中的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聊表寂寞。
只是随着次数的增加,希拉尔在某个恍惚间,突兀地认为镜中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那是另一个人,另一个知她、懂她,愿意陪伴她的好姐妹。
虽说也是个大龄老太婆,但是希拉尔并没有在意。
即使对方顶着一张沧桑年迈的脸庞,老妇人的眼中始终蒙着一层青春靓丽的滤光。
是的,那明明是自己年轻时候的长相,活泼、开朗,愿意聆听世间的一切声音,再以百灵鸟的声嗓婉转歌唱。
这是最好的自己,也是最善良的自己,更是最能疏解苦闷与无助的自己。
就是这样,老妇人的心态逐渐转变。
她相信镜像的真实,并认可镜像的独立。
她会将迷茫悉数殆尽,一一公布在镜子的面前。
她又会自言自语,并将其认为是朋友的劝戒。
就这样,老妇人变得开朗许多,只是情绪时有高低,外人乃至家人所能得见的,多是一些负面表现。
这也成就了小阿德雷特眼中的印象,他总是发现母亲在斗橱边嘀嘀咕咕,又或者在昏沉的房间里与空气对话。
一次,两次,种种重复让小阿德雷特的心理压力与日俱增。
于是,他萌生出了外出做生意的想法,顺便离开母亲一段时间。
起先这个想法还只是一个念头,小阿德雷特数次下不了决定。
直到从柯维尔归来的有钱人越来越多,甚至传言,乞丐都有两个仆人伺候以后,小阿德雷特再也坐不住了。
为了家族的繁荣与未来,他认为母亲应该能够忍受冷屋中的寂寞,这是对她灵魂的考验。
打定了主意,小阿德雷特就将自己的计划告知给了母亲。
显然,老妇人的心情急转直下,她的状况愈发糟糕了。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母亲不能阻止孩子的前程,要勇于放飞,鼓舞他们努力拼搏。
抽搐的心脏则告诉她,不!这不公平,为什么我要承受孤苦无依的痛苦?就因为我老了?
强烈的悲痛让希拉尔不得不寻求宣泄的途径。
她只能再次将苦闷之言倾述在梳妆镜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