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消化受限于尺度
时间还要往前挪一挪。
当沙利多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人脸皮囊时,他的内心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
也伴随着情绪的失衡,他突然萌生了一个非常荒诞的想法。
那就是眼前的一众器官,莫不是自己身上的?
这个想法极为癫狂。
只是癫着癫着,沙利多就把自己给癫笑了。
那笑容非常得开怀,甚至雀跃到了几近破防的程度……
必须承认,他是有些发抖了。
发抖的超乎预料,发抖的若有所思。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是游戏规则,或许是强制设定,又或许是个中破绽。
不论具体是哪一种,这个家伙的目光在“脚下之物”与“近前之皮”间不断游走。
显然,他在思考,试图理清困惑。
可不知怎么的,他对于接下来的决断有着非常古怪的熟悉感。
这感觉太别扭了。
别扭到了只有笑才能缓解不适、才能为自己带点温暖、才能让脊背上的深寒从骨肉里褪去。
在强烈的不安与自我鼓舞之下,名为“沙利多”的生物终于知晓他应该做些什么了。
他展露出了非常不自然的表情,似乎在调整、似乎在模仿,又似乎在恢复。
不论是哪一种,他的神态都让娃娃们感到不安。
所有的器官小生命们都预感到了什么……
是的,它们要出发了。
新的结构体将从学堂中结业,继而踏入探索未知的旅程。
可是,到底要探索什么?
这是一个即将公布的秘密,从“沙利多”穿上教师之皮开始。
他俨然拥有了皮囊所代表的职责,又掌握了皮囊本没有的记忆和思想。
他开始在黑板上分享自己所获知的一切,这些都是攫取过来的精神碎片,是众多矿藏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块,包含思维、性情、理解、本能……
一个生命的内核尽在其中。
然而……
太多了,那个男人的精神世界太富足了。
它们没办法在一瞬间就复制过来。
只能一点点的采集、一点点的吸纳、一点点的化为己用。
这样,才能彻底将其取代……不!是彻底将其收藏。
阴谋就是这样诡祟。
被暗算之人几无拒绝之力。
不同凡响的是……
学习过程,远非行为所表述的那样缓慢。
时间流逝,也不与现实世界相互沟通。
知识分享,更像是物质层面的重量分担。
这些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无法言说的疲惫与逐渐厚重的痕迹,已然成为烙印,让背负之灵出现紊乱。
“沙利多”快要遗忘主人赋予的使命了。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陷入认知混乱。
你到底是谁?
「我是主人的仆役,没有质量的残渣,我追随着主人的呼吸,在祂的灵魂之影下卧榻……」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自由的……我是沙利多·伊斯米尔…异域之地的逃难者……」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主人的仆役……」
你到底是谁?
「我是…我是山外山之地的求学者……」
你到底是谁?
「…我……我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在做什么…」
你到底是谁?
「……我…我在授课、教导……教导它们去做…做一名…」
你到底是谁?
「奇怪的问题…奇怪的环境…」
你到底是谁?
「…无法理解…好陌生…好熟悉…」
你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要教它们…」
你到底是谁?
「…我在干什么……」
你到底是谁?
「…我应该摆脱这一切…」
你到底是谁?
「…不…别再问了……」
你到底是谁?
「给我闭嘴!!!」
…
……
(二)侵入亦可能同化
当完成了知识分享,“沙利多”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眼前的一应情境彻底失去了反应。
他陷入了对于自我认知的深度混乱当中。
灵性上的清明,被意识层面的知识障碍彻底束缚。
尤其是灵魂底层的心灵尺线,被本土忠诚契约与异域自由思维来回拉扯。
以至于在空蒙的思性回廊里无限停摆。
这种姿态,很像俗语中的发呆,又像是电脑中了病毒。
总之,他的躯壳并无任何物质层面上的伤害,但是心灵上的建制,正遭受着倾覆式的折磨。
那是夹杂着系统还原与外来入侵的双重打击,一方在修复他,另一方则在改造他。
两方都在基于自身的方式,将这个名义上的沙利多拉入自己的阵营。
至此,无可掩饰的真相已然明确。
他并不是真正的沙利多·伊斯米尔。
他只是窃夺者,名义上的灵吸怪,履行任务的大脑爬虫,卑微至极的无质量残渣,一只心灵层面上的水蛭。
他和他的同伴皆是如此。
所有的个体、所有的器官形象、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真正的)沙利多的精神世界里寄生,试图将这个人类所拥有的一切思性内核全部铲除,继而完整的敬献给主人。
这个过程本该是抽象的、迅捷的、防不胜防的,远没有如今这般具象。
然而,认知决定了心灵维度的广阔。
盲识之灵,远没有广识之灵厚重。
不论是知识,亦或者三观,(真正的)沙利多所代表的灵魂皆非这个世界所能想象。
或许,他的质量受限于此方世界的物理维度。
但是,他的心灵意识却不在任何规则下塌缩。
一颗在1300克到1400克之间的大脑,储存着故乡所能给予的历史传承与文明烙印。
这份不可思议的灵性结晶,夹杂着数千年的恢弘积淀,是先人智者所能留下来的最不可思议的精神奇观。
其厚重之深,概念之广,便是科技飞速发展,古今体制几近对立,个中思性之轮转,依然万变不离其宗。
如果你正视它……
如果你重新认识它……
如果你不基于自身的发达,也不轻视先辈的落后,你就应该注意到,在心灵建设方面,其伟大之处,绝非物质成就所能取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又在说什么意思?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真的只是考卷上的廉价答案?为了追求分数,才会去记忆的词句组合吗?
须知……
文明下的知识是有类别的,是有趋向性的,是有侧重点的。
物理、化学、生物,是对于一个物质世界的冰冷理解,是客观而非主观。
文字、艺术、哲学,是对于一个心灵世界的温情告白,是主观而非客观。
当自身处于物质的世界时,为了维护躯壳不受伤害,生命需要客观的理解,继而掌握现实的规则。
当自身处于精神的世界时,为了捍守心灵不受折磨,生命需要主观的建设,继而应对无形的影响。
一个堂堂正正的灵魂,绝不能掌握一种适生手段,尤其还是最外围的手段。
即使这种手段,保护的是最根本的物质,是立足于客观世界最起码的承载。
然而,如果载体的心灵崩塌了,精神溃散了,品格消亡了,它还能在生命的序列里留存吗?
古今的教育家都想到了这一点,并形成了流派,继而传播自己的思想。
不论这些思想的侧重点倾向何方,于物质世界有何发展,他们都奠定了一个最基础的基础。
这份基础,不论身处于何种时代、何种地域,它都保持着一份无法被抹除的属性,那就是精神培养。
用一种更振奋人性、又或者因地制宜的说法,来适当的转合它的概念,那就是心灵防护的组建。
论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庄子说:“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中庸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佛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这样的短语、这样的总结、这样的精华,这么多的精神BUFF,仅仅是听着提气这么简单?
是啊……
在无神无魔的世界里,在和平发达的国度里,它看上去是多么的普通与疲软啊。
搓不来威势,腾不了云,驾不了雾,骄不了心,得不了钱,宰不了人,只能之乎者也,犹如跳梁小丑。
美色可以遮掩它,金钱可以羞辱它,权力可以利用它,武力可以践踏它。
道理一大堆,说的好听,可在暴强面前,仅仅出一根棍棒,就能让你狗屁不通。
就是因为在物质的世界,心灵上的学问还没有一个馒头重要。
然而此刻此刻,这个情况变了。
因为沙利多身处于一个有魔法的神秘世界,心灵与物质的意义在这里完全等价,彼此甚至能做到独立而行。
这将引发不可思议的后果。
一种连他本人都未曾预料到的,甚至未曾在乎的被动能力将不再普通与疲软。
那就是精神抗体。
这非是主观所能起势的,而是时至今朝,无数先辈智者先后交棒,一路烙印下来的心灵保护,饱含对于生命与生存迥然不同的理解和态度。
换言之,你的身体孱弱些不要紧,打不了架、抗不了伤也不要紧,因为眼下的战场并不在物质的世界里。
你的敌人你自己应付不来也不要紧,你能把那些话留在心里,矢志不渝。
那么敌人敢侵入你的思维,老一辈人的意志传承就敢把它们揍得妈都不认识!
用一句话来概括,正是——
孙子别怕,爷爷在此!!!
不要小瞧这种灵性上的思维碰撞。
即使是在同一个世界里,身受同种教育下的两名个体,也会因为各自的三观相斥,继而爆发肢体冲突。
那么,身处于不同世界文明下的两个不同生命个体,又会爆发何种畸变呢?
须知,一场常态下的思维碰撞,多建立于语言上的交流,声音上的传递,以及基于自身理解能力下的吸纳和转化,这当中必然会存在损耗的。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物质上的传递,双方的思维直接互通,又或者被一方强行吸纳。
被夺取者先不谈论生死安危,夺取者真的可以做到全无影响吗?
须知……
“我”,是认知层面的思维塑造,是人格中的灵性代词。
饱含天性基点,经历后天教导与现实影响,继而诞生出来的,用来协调生命结构运动的心灵品格。
这是一个生命的基本素质,决定了其在处理诸多问题时的应对模式。
其与躯壳之间的相互关系,便如同软硬件一般紧密。
然而,基于一定的发展和进化……
“我”,是可以在核心意识下,诞生宗主概念的。
即,自己是生命物质的主宰,而非生命物质的承载。
换言之,我是这副躯壳的主人,而非这副躯壳的提线木偶。
这是“我”的核心品质,也是极具代表性的标志。
可是,当有另一个“我”的存在与其相触、相融。
那么,改变与同化将无可避免的发生。
这也正是心灵爬虫陷入认知障碍,几近变成沙利多的真正原因。
非常悲剧的是,器官小生命们也要出发了。
而它们经由构造组合,所拼接起来的人类形象。
正是一个全新的(虚假)沙利多……
(三)被动式精神大师
浑噩是令人迷醉的。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所有的压力皆抛之脑后。
无须去回忆,也无须去畅想。
就那么放空大脑就好。
安逸……
和谐……
非常自然的露出一抹轻笑。
看上去是挺傻傻的,却是说不出来的舒适。
(真正)沙利多不知道第几次陷入这种状态了。
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躺着。
躺在一个充满白光的世界里,什么景物都没有,空空荡荡到没有边际。
这里的大地是温暖的,质感是柔软的,气味是芬芳的。
沙利多无须去抚摸,他只是躺在上面,全身就是无法形容的酥麻。
这会让他感到困顿,继而陷入沉睡。
那睡容很恬静,没有一丝的忧虑,犹如婴儿时期的笑颜,是只有依偎在母亲怀抱时,才能展露出来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总是伴随着美梦,在梦境中,所有的阻碍都会消失,他可以顽皮的去做一切恶作剧,而不用考虑无不无聊、正不正经、符不符合逻辑。
这不?瞧——
他好像回到了校园时代,不知为何成为令学生威风丧胆的教导主任。
「哦~~~」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开局……」
「哈!」
「那就让我们开启大冒险吧!」
「如羔羊般的学生在哪里?」
「大灰狼要来抓你们啦!!!」
想到就做,就是这么孩子气。
「走啊走,游啊游,不学无术我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全凭三寸烂舌头……」
「哈!」
「瞧!」
「看我发现了谁?!」
「有一个学生竟敢在走廊里闲逛,现在可是上课时间!」
沙利多抬手搭眉远远一凝,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
「嚯~~~」
「这还是个红毛?!」
「不知道学校不准染发吗?」
「可算是让我逮到刺头啦!」
内心一阵狂喜,沙利多坏笑着朝向学生走去。
他的恶趣味引发了不可捉摸的影响,四周的场景竟然产生了微秒的配合。
头顶的灯光因他的接近而闪烁,温热的空气因他的到来而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