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点点头，见楚将离虽显得年幼却不失礼貌，心中倒也舒了一口气。　　有不少纨绔子弟为了进书院而闹事，因此书院的“护门者”总是件苦差事。不过眼前这两位公子看上去倒是文质彬彬，不像是胡搅蛮缠之人。　　“那在下就斗胆向公子提问了。”男子拱手道：“第一问：公子是上山读书还是读书上山？”　　韩木君一愣，刚说了半句：“有什么区...”就被楚将离呱唧一下捂住了嘴。　　“上山求学，书要读得；下山传道，书也要读得；书读万卷，路行千里，书似玉石基，书读得多才能行至更高处。是以，上山下山都要读书；而读着书才能上山。”楚将离不紧不慢地说道。　　男子一愣，旋即脸上洋溢着赞赏的笑容：“公子高见。”　　“前辈过赞。”楚将离依旧和和气气地微笑着。　　“那在下就出第二个题了。”男子笑着说：“第二个问题：何为死？” 　　楚将离略一思索，缓缓道：“前辈，在下是医者。以医者的角度来说，一个人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脑子不再思考，那就是死了；但是真正的死，不是在身躯腐朽入泥之际，而是在全天下的人都遗忘了他的时候。”　　男子微微颔首，稍作停顿，又道；“不错，那公子准备好回答第三道题了吗？”　　“嗯。”楚将离轻轻点头。　　“第三个问题。”男子声音里满是严肃地问：“敢问公子，天有多高？”　　“一万三千丈。”楚将离毫不犹豫地回答。　　男子愣住了，茫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前辈，这是第四道题了，在下不用回答。”楚将离摊摊手道。　　男子顿时焦急不已地问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回答得对不对？”　　“前辈可以去量量。”楚将离带着和煦的微笑说道。　　男子顿时吹胡子瞪眼地说：“我要是能量我还问你？！”　　“前辈既然不能量，自然不能断定在下说的不对，不是吗？”楚将离又微微拱了拱手道：“前辈何必纠结于对错？前辈说的是回答三个问题才能进书院。在下已经回答了三个问题，至于对错，前辈并没有指明回答正确才算数。”　　男子愣在原地，半晌，只得叹口气无奈地笑笑：“许久没见到你这样有趣的晚辈了。罢了，进去吧。”　　楚将离笑笑：“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男子诚恳地答道：“在下姓温，字远舟。”　　楚将离略带猜测地问：“前辈可是世家温家的人？”　　“正是。不过世家什么的，在这书院不值一提。”男子笑笑，做了个手势：“请。”　　楚将离赶紧一撩衣袍跨过书院门槛。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所寻何人？如今天色已晚，公子若要留宿，我自会安排。”温远舟恭敬地说道。　　“温前辈。”楚将离压低了声音：“在下叫楚离，这是我弟弟楚君。前辈可否告诉在下，洛笑尘洛公子是否在书院？在下与洛公子是挚友。若是他在，烦请前辈去通知他一声。就说我楚离亲自来寻他了。”　　温远舟忽然止住了脚步，面带难色地说：“他...正在与山长清谈，怕是不便...”　　“前辈只需告诉他楚某来了。若是他不便来见在下，也无碍。”楚将离微微俯身道。　　温远舟见楚将离举手投足都儒雅不凡，不由猜测她或许真的与洛公子是挚友，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如此，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那楚公子且在前方客舍暂等，温某去寻一下洛公子。”温远舟指了指前方一座低矮的屋子道。　　楚将离点点头：“有劳前辈。”　　温远舟转身离去。楚将离带着韩木君进了那客舍。　　客舍很是寒酸，甚至有些破旧不堪。楚将离点了蜡烛静静等候着。　　“姐...你是真厉害...不过，我想我要饿死了...”韩木君小脸蜡黄，肚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咕咕叫着。　　楚将离本来都忘了这茬了，她这么一说，自己也饿了起来...　　于是这苦命的姐妹二人坐在一起生无可恋。还好不出多时，楚将离便听见屋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楚将离推门出去，见那微薄的月光下，洛笑尘快步走来。　　洛笑尘见楚将离站在门外，微微一怔，旋即郑重地拱了拱手。　　“呵，你倒是躲清静。”楚将离靠着门槛，全然没了刚刚的儒雅气，而是一脸痞气地说道：“别的先别说，给整点吃的，我这妹妹要饿死了。”　　洛笑尘茫然，再一仔细打量，就见那门口唰地伸出了个小脑袋。韩木君瞪着大眼睛喃喃自语道：“哇！活着的洛公子！”　　啪。楚将离没声好气地弹了韩木君一个脑瓜崩。韩木君连忙揉着脑门把头缩了回去。　　洛笑尘茫然地看着楚将离，打着手语问道：“妹妹？”　　“韩家跑出来的熊孩子。”楚将离看着瘫在椅子上饿到飘的韩木君只觉得好笑。　　洛笑尘无奈地笑笑，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转身在附近走了一会儿，便寻到了一位仆役。　　洛笑尘对着那仆役拱拱手，从袖口掏出纸笔写了行字，递给了他。　　仆役一看，纸上写着洛公子的友人饥饿难耐，顿时大吃一惊，连忙去准备饭菜。　　“那可是洛公子的朋友！好生伺候着！”仆役急急地对伙房众人说道。　　没过多久，一道道饭菜便送了过来。韩木君立刻双眼射出绿光，拿起筷子就开吃。　　“你吃了没？”楚将离拿起一个馒头问向洛笑尘。　　洛笑尘点点头，然后有些愧疚地看着一脸疲倦的楚将离。　　她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洛笑尘心中又意外又欣喜，更多的是担忧。　　楚将离到底怎么想的，她不介意那些谣传吗？　　“走，出去走着说。”楚将离拿了个馒头走出房门。　　洛笑尘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跟着楚将离出了门。　　　　静谧的夜晚，月光如薄纱一般洒在地面上。楚将离脚步轻盈，几下便走进了院后的一片竹林中。　　一路上，洛笑尘都低着头沉默着。 　　“你躲我？”楚将离一边走一边斜着眼望向洛笑尘，手里的馒头抛起来又接住。　　洛笑尘没有回答。　　“穆天朔出京了。”楚将离语气中带着戏谑：“你说我趁着夫君离家，跑来私会你，是不是特别水性杨花！”　　洛笑尘一震，慌忙摆着手。　　“哈哈哈！”楚将离吭哧啃了一口馒头，含含糊糊地说着：“我都不介意，你在介意什么？况且穆天朔他不会信咱俩有私情。”　　洛笑尘迷惑地打着手语：“他真的不信？”　　“他若是信，走之前直接给我锁大牢里了。”楚将离对穆天朔的霸道程度是有一定见解的：“如果我是别的女子，碰到你这般的公子，再闹出谣传。他肯定会信的。可偏偏是我。”　　洛笑尘停住脚步，有些迟疑地手语着：“因为你们很要好？”　　“不，因为我是个疯子，他也是个疯子。疯子只有找疯子才合适，找不了别人。”楚将离说罢，叼着馒头转了一圈。　　洛笑尘却更加不解了。疯子？她？　　不，她虽然不同寻常，但绝对是聪慧过人，怎么可能是疯子？　　“洛公子。我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你，你还想活吗？”楚将离靠着一根结实的长竹问道。　　洛笑尘眼睛忽闪了一下，点点头。　　“那你明日就下山，回洛家，我们立刻开始医治。”楚将离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洛笑尘却微微抬起头，看向月亮。眼底的万千愁绪弥漫开来。　　许久，他又摇了摇头。　　“很重要的事？在这书院？”楚将离嘴角微微上翘。　　洛笑尘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摆摆手。　　“你要呆多久？半年够吗？你的病可不一定能拖到半年。”楚将离双臂环抱在胸前，语气慢慢冷了下去。　　洛笑尘迟疑了一下，忽然转身就往回走。　　楚将离却一个箭步直接拉住洛笑尘的衣袖，一个用力就把他撇了回去。　　洛笑尘被那惊人的力道带了个踉跄，连忙扶住竹子才站稳。惊愕地瞪大双眼看向楚将离。 　　楚将离嘴角带着邪笑，忽然伸出右手，一下子就掐在了洛笑尘的脖子上。　　洛笑尘一惊，只觉得滔天的疼痛弥漫开，不由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却没有去打开楚将离的手。　　“洛公子，您别是个傻子吧？”楚将离漆黑的眼眸在这微弱的光线下，显得越发深邃：“本姑娘可没多少耐心，你若是想死，本姑娘送你一程，省得你死于重疾，而我这医者就眼睁睁看着，跟着瞎操心。”　　洛笑尘只觉得呼吸困难，嗓子里的痛楚让他眼睛眨了眨。但他的眼神始终都平静得如同深潭。　　“你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楚将离微微减轻了手上的力道，轻声道：“无非就是先处理了身后事，无非就是想把毕生所学授予他人。然而有个屁用吗？！你倒是看破生死了，高尚的要命。可你本来能活得好好的，如今却自己耽误着治疗时机。你晚治疗一天，就更危险一分。”楚将离略一停顿，忽然放开了手，理了理洛笑尘的衣领又道：“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本姑娘不远万里来找你，你却不屑跟本姑娘说话...”　　洛笑尘伸出手，微微比刷着：“不是。”　　“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忽然瞒着家人跑到这书院里来了？”楚将离退后一步，靠着竹子又啃了一口馒头。　　洛笑尘低下头，俊美的面颊上似乎镀上了一层冰霜。　　许久，他才缓缓手语道：“过来想想事情。”　　“想事情躲着人干嘛？”楚将离撇撇嘴：“别的不说，你还想不想让我治你了？”　　洛笑尘忽然绽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楚将离一愣。只觉得洛笑尘那抹笑带着一丝释然的意味。　　“怎么了？你若是怕影响我的清誉大可放心。你的事儿我同穆天朔讲了，他没说不许我给你治病。”楚将离蹙眉，莫非这洛笑尘是怕...　　洛笑尘却还是摇摇头，缓缓地手语道：“能与你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你别整得跟遗言似的。”楚将离嫌弃地紧着鼻子：“我都服了你了。当日我在树林中见你第一面，只觉得你确实惊为天人。如此落魄却还能尊贵不凡。身患重疾，却波澜不惊。别人都道你俊美出尘，才华横溢。而我始终敬佩的不是你的才华，是你处变不惊的性子。”　　楚将离看了看身边修长的竹子说道：“之前我只觉得你好似这竹子一样清修挺拔，如今我又发现你跟它确实挺像。你知道吗，竹子是会开花的。”　　洛笑尘茫然地眨眨眼，许久迟疑地摇摇头。　　“竹子在活着的时候，会努力扎根去寻找水。但一旦有一天，竹子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会用尽周身的力量挤在身体上某个部位，挤出一朵小小的花骨朵。等竹子枯死了，这花朵会活下来，变成串串竹米。然后诞下新的竹子。”　　洛笑尘饶有兴趣地点点头。竹子会开花，他确实是头一回听说。看来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常人只道竹子这做法感天动地，名为传承。”楚将离忽然露出嘲讽的笑容道：“只有我觉得蠢死了。因为竹子开花是很艰难的，比扎根还要难。它宁可耗时耗力地去开朵花，也不愿意未雨绸缪地给自己留条活下去的生路。说是留下了一串竹米，却不知那竹米是踩着它的尸体活下来的。长出来的新竹子再挺拔再青翠，根里也沾着老竹子的命！”　　洛笑尘的心忽然一揪，他定定地看着楚将离。楚将离的身影与那竹林的影子交叉着，忽然带了一丝潇洒飘逸，不染尘世的韵味。　　“不过，它毕竟是个空心的竹子。我们也不能要求它这么多，是不是？”楚将离忽然笑了笑：“其实竹子想做到未雨绸缪地寻个水源多的地方，无非去问问别的竹子，或者别的树啊，草啊，这片地怎么样，水够不够喝，便好。可惜，竹子无心，开不了口。”　　洛笑尘微微蹙眉，带着如平常一般的微笑，夜风吹拂着他青色的衣袍，他仿佛随时就能乘风而去。　　许久，洛笑尘带着淡然的微笑，打起了手语。　　“我嗓子里的东西。很棘手。不单单是一块肉。”　　“嗨。”楚将离忽然一拍衣袍，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走到洛笑尘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不就是本姑娘判断失误了吗，你至于吗你。成了，我知道不单单是肉，还是毒凝结而成的秽物。屁大点事儿，你看你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楚将离一脸满不在意地转身就走：“回了！明天下山，本姑娘最擅长解毒。”　　洛笑尘惊诧地看着楚将离哼着曲儿就往林外走去。愣了半天，才急急去追她。　　　　楚将离一出竹林，心里的心虚就藏不住了...　　“卧槽。什么鬼。还真有这毒？！”楚将离目瞪口呆地用意识看着空间里机器中刚打印出的检测报告。　　刚刚她掐洛笑尘脖子的时候，指缝中悄悄夹了针取了他喉咙出一滴血液。　　结果机器中显示，洛笑尘的血液里夹杂了一种叫做“结糜”的毒物。　　楚将离只道幸亏自己没太自负，草草断定洛笑尘染上的只是普通的息肉，而是一再怀疑那颜色过深的肉状物质似乎有猫腻。　　此毒在楚夫人的医书中只草草提过一笔。说是一种很邪的毒，染上此毒的部位会形成毒瘤一般半固体半液体的物质，随着时间的增长会越来越大。 　　“娘哎，那玩意长嗓子里了...”楚将离小脸惨白。这都十多年了，洛笑尘身体里其他器官也不知道有没有感染上这毒。　　一想到洛笑尘那俊雅的身影，楚将离直呼下毒人真真歹毒至极！　　此时洛笑尘终于赶上了楚将离，挥着手迫切地想问她事情。　　“洛公子。你可听好了。”楚将离表情严肃无比：“您最好不要吃任何东西了！先给我饿着！也不要太大力咽口水。”　　洛笑尘眉毛一抖，面带疑惑，却还是赶紧点点头。　　“明儿天一亮赶紧跟我下山。”楚将离想了想道：“尽快把这玩意拿出来。我先用一种药让它凝固成固体。然后把它拿出来。这样它就不会碎开...卧槽我刚刚还掐了你！我还扎了它一下！”　　楚将离大惊失色，一个转身捧住洛笑尘的脸，惊恐地看着洛笑尘的脖子。看了半天她顾不上这有的没的了，直接迅速解开了他衣领上的盘扣。 　　“你这疼吗？”楚将离摸向他脖子下端的部位。　　洛笑尘此时跟造了雷击一样，直接傻在了那里，那冰凉的小手在他的皮肤上这么一游走。洛笑尘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开了，顿时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