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潘畔发了高烧,在梦中又回到那一天,回到去寻巩瞋的那天。
看到乱棍落在母亲身上,潘畔拼命地挣扎,想要去保护自己的母亲。
或许因为太痛,潘畔从昏沉中倏地睁开了眼,目光不期然地对上了巩威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
巩威露出尴尬的笑意,欲盖弥彰地把湿手帕藏在身后。
见潘畔盯着自己,巩威头皮有些发麻,他磕磕绊绊道:“我……我听说你高烧不退……就……就想着来照顾你,照顾你一下,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因为心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潘畔头有些难受,听到这话,强撑起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巩威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有些想躲,但又担心潘畔身子虚坐不住,再跌下去会伤着身子,只好强撑着。
见潘畔彻底坐了起来,他立马抬手捂住脸,急忙道:“阿楚,不可以打脸,打其他地方行不行?!”
潘畔见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情,沉默良久,讽刺笑道:“你不来杀我的吗?”
巩威听到这话,立马放下胳膊,惊愕地看向他:“阿楚,你怎么会这么想!”
潘畔想说话,但因为高烧,嗓子难受得很,咳嗽了起来。
巩威见状,立马从一旁端来一杯温水,坐在一旁,扶住潘畔,把杯中的水喂给他。
潘畔渴极了,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把杯中的水喝净。
因为喝得太急,他的眼中出现了水汽。
巩威见状,连忙轻抚他的背,心疼道:“不着急,不着急,慢儿喝。”
潘畔缓过那阵劲儿后,突然伸手攥紧巩威的手腕,抬起头,看着他脸上还未消下去的淤青,目光倏地发狠。
他咬牙切齿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凭什么你高高在上,我又凭什么像个蝼蚁一样匍匐在地!
凭什么!
巩威难过道:“我……我并非是想羞辱你,我……我只是……只是真的很喜欢你……”
潘畔眸中的讽刺之意更甚:“巩威,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更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巩威嘴唇激烈地颤抖着,喉结也急速滚动。
潘畔冷笑了一声,松开了巩威的手。
谁知,巩威却在一瞬间反攥住潘畔的手。
这一举动让潘畔有些惊讶。
巩威耳尖染了红意,他的眼睛紧盯着潘畔,无比严肃认真道:“我知道。”
潘畔心蓦地一悸,下意识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巩威却不放手,他控制好力度,箍住他的手,认真道:“或许我在爱你这件事上总是会出现差错,使用的方法总是不那么恰当,总是容易被身边的人的花言巧语迷了心,以为你会喜欢。我知道我有错,但是阿楚,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潘畔沉默片刻,道:“有多喜欢?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你……”他逼近他,继续道:“敢不敢把你的命给我?”
敢不敢让我亲手杀了你!
巩威倏地抬起头,在潘畔头上落下一吻,随后反客为主,把箍着潘畔的手轻轻往前一带,用手指挑开他握紧的拳,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认真道:“我敢。我知道我懦弱,我知道我怕死,我也知道我……我这个人除了身份,没有一个可以让人看得起的,但是,我敢把我的命给你。”
说到这,巩威突然露出了一个笑:“相比于死在别人的手上,我更希望死在你的手里。”
潘畔看着巩威,手中不断加重力道,巩威的脸色渐渐红了起来。
最后,潘畔松开了手。
巩威急促喘息着,目光依旧泛着温柔。
好累……
潘畔突然涌现出一股疲惫,这股疲惫来势汹汹,把他一直挺着的硬骨都快泡软了。
他现在真的真的很累,累到……哪怕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巩威,他也想……想要凑上前去……
不等他靠近,巩威这张温柔的脸虽仍带笑意,但面上却不断浮现出红点——那是被自己杀掉时他脖颈处的血呲溅上的。
“潘畔。”
潘畔倏地睁开眼,顺着声音望下去——是丘聊。
丘聊晃了晃手中的酒,道:“陪我喝一壶。”
潘畔淡声道:“那你上来吧。”
听言,丘聊脚尖一点,来到潘畔所在的树干上。
潘畔接过丘聊递过来的酒,拔开酒塞,猛灌了一口。
丘聊也喝了一口酒,淡声道:“我以为你会恨我。”
恨我杀了你最好的兄弟牧征鸿。
潘畔又喝了一口酒,声调毫无起伏道:“我没资格。”
丘聊喝了一口酒,道:“尸体我送回去了,放心,我下了严令,没有人敢侮辱他的尸体。”
潘畔应了一声,闷声喝着酒。
丘聊知道他在听,自己喝了一口后,继续道:“我以为慕汉飞会把他的尸体一同运回云京,未成想他竟然直接在云北把他的尸体烧了,埋葬在此。”
潘畔对此并不意外。
慕伯父的尸体被送回云京,除了皇命难违外,也是因为燕姨的墓也在云京。
至于征鸿的尸体葬在云北,则是因为汉飞终将会回到云北,他不怕征鸿在这里孤独。
丘聊沉默片刻,继续道:“如果我死了,我也想把我的骨灰埋在云北。”旋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外漏,连忙灌了一口酒,像是转移话题,又像是有所期盼,问道:“那你呢,你死后想要埋在哪里?”
潘畔听言一怔,他的手缓缓收紧。
良久,他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你被派去云京找巩瞋处理槐微林的事?”
丘聊听言,脸色有觉黑沉下来,他灌了一口酒,闷声道:“舅舅面上不能像师傅信高那般强迫把我和青槐分开,所以他想支开我,好暗中对青槐下手。”
潘畔沉默片刻,突道:“那我替你去吧。”
砰!
丘聊手中的酒坛倏地从他手中滑落,摔了一地碎片。
他惊愕道:“你……”
不怪丘聊这么惊讶,潘畔归顺的条件之一就是不做与云国相干的事宜,这么些年来,他的确也扛下种种压力,做到再也不步入云国半步。
如今,这个人却主动要求替自己去云国,这……
丘聊面色复杂,道:“你……不用勉强自己。”
潘畔晃了晃手中的酒,眼中的情绪浓得让人看不透。
他道:“你去云京,纵使把青槐交由我来保护,但我并非是你,做不到面面周全。如此,你留在骨明才能万无一失。”
丘聊有些担忧:“可你自己亲手破坏了规矩的话,此后就难以做到与云国相关的事宜脱离。”
潘畔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意:“无妨。”他看向丘聊,道:“我不可能永远独善其身……与其被迫结束……倒不如主动掌握。”
说到这,潘畔眉眼低垂,看向手中的酒,低声道:“更何况……我亦有私心。”
丘聊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他蹙起眉头,道:“可是……他会答应吗?”
潘畔手指微动,看着手中的酒坛在地上摔成碎片,轻笑道:“他会答应的。”
事实正如潘畔所料,钟离合听到潘畔要主动前往云京,手中的毛笔一顿,硕大的墨点滴落,晕染了一地。
良久,他道:“去吧。该回你故地去看看了。”
潘畔行礼:“多谢主君。”
潘畔的行礼很简单,如同当年他来霄国一般,只是带着锋端。
不,也不一样,此次前去云国,他还……多拿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