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透透气吧。”
身旁那个小小的被褥被卷的沙沙作响。
踮起脚尖后悄悄地起身，为了尽量不再发出多余的声音，准备起来收拾收拾心情的班尼只是潦潦草草地拿起了随身的羊皮纸地图以及佩剑便走出了门。
深夜的风很大，像是山川化作了巨兽正冲着自己哈气般警告着现在正不宜出行。
左顾右盼地到处瞎张望了一会儿周围的营帐，班尼这才发现原来外面也都已经早早地就熄了火。
“毕竟风这么大，多数文弱的商人可也都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不过，说到底真的是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吗？”
抬头看向树梢上那一直以来都在莫名鬼叫的深夜友人，夜鸟那橙黄的眼瞳也随之放大。
“哟，你也睡不着啊——”
咕咕，咕咕——
对于班尼来说天空就是一张无言的镜子。因为它即便是被盖上了那看不清又摸不着的黑布，也能准确映射出自己的内心。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冲着树上的那位朋友招了招手，不知是对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动静还是怎么地，它便突然拍着翅膀消失在了深夜。
“想飞就飞吧，飞到你想去的地方。”
这么喃喃说着的班尼再度朝着那树边招手，可恍惚间却不小心在手上留下了一道细小而又深刻的划痕。
“呃嗯？！哎呀呀，这也太不小心了。”
仔细一瞧在右手的臂膀处有着一道正缓缓淌血的伤口，而班尼只是轻轻地用手稍作擦拭。
微弱的刺疼比起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让人心痒。那深邃的刺挠感引得班尼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又好似神魂颠倒。
步履蹒跚、迷离间，班尼却好像在眨眼的契机里看见了一抹不好的东西。
“谁！谁在树后面？”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就当准备大步上前迈出步子时，脑海里的一句声音就是这么提醒着班尼不能再上前去。
“艾希尔？是你在恶作剧吗？”
不知怎的，班尼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等到再回头看去时，刚才从里面走出来的营帐也突然消失不见。
明明还是大晚上却感觉眼前的视线逐渐明亮了起来。周围微微钻出的青草与泥土的清香与那雨后淅淅沥沥的潮湿感都让班尼的步子变得沉重。
时间过得很快。
走着走着，越发觉得脚不听自己使唤。
直到浅水，淤泥开始渐渐没过自己的膝盖……
嘀嗒，嘀嗒。
是在港口城停留浪花溅在甲板处的声音，又好像是大雨倾盆。
在水中迈不开步子的班尼恍惚间便一头扎在了泥泞的漩涡之中。
缓缓流淌的泥浆如同下雨般顿时倾倒在自己身上，片刻的凉意让班尼抓紧想要往上浮，可挣扎地回神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身处沼泽而是——
“天空，倒过来了？”
腐朽的荧光，滚滚沸腾着的漆黑云雾此刻正倒悬在自己头顶，里面乌漆嘛黑翻涌出一声声闷雷。落在地面的天空之处一阵煞白活像一面镜子，可其中却翻涌出句句噼里啪啦的喊杀声。
“神啊，这不该是真的——”
镜子中，班尼看到披着帝国甲胄的军队们正高举着战刀大肆屠杀着平民。飞溅的血液染红了他们的脸颊，染红了胸前的纹章，染红了旗帜上飞扬的战旗……
残垣断壁，血流成河，人畜在那一刻仿佛没有分别全都只是生灵涂炭。滚滚汹涌的海岸之外是望不到头的一片漆黑，可班尼还是一眼认出那个地方的名字。
“拉斯维亚……关于凡特里王都的大清洗。”
那是一场骇人听闻而又令人痛惜的政治屠杀……
如此恶劣的行径，如此悲痛的场景。自亲眼目睹之后班尼便发誓不会再让这样的遭遇在海外重演。
可是——
关于北方教区里那位卢恩瑟主教的遇害；关于南方海湾遭到抹杀的领主拜恩斯；以及关于突然就在山城里暴毙身亡的伯特伯爵，哪一次不是敌人处处得手，哪一次不是！
自踏上帝国的舰船再到与那位红发金眼的主教分道扬镳，一路上的所作所为真的对得起自己来时的志向吗？
“我到底来这个国家都做了些什么？”
嘀嗒，嘀嗒。
掩面哭泣时，班尼早就只任大风吹乱着自己的散发。从伤口处微微散发而出的是来自海洋中最为深邃的味道，闻起来咸咸的。
艾希尔只是这么评价道。
“喂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外面来了，会着凉的吧！”
一瞬间，周围那诡异的景色都化作了原形。
已经熄灭了的篝火，树干枝丫上站着的夜鸟，以及一位已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了的少女。
她压低着步子慢慢上前，可能是已经察觉到自己眼角挤满的泪水，说着说着少女便渐渐没了声。
“怎么了，你、还好吗？”
不善言辞的小丫头第一反应可能远远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不过她在张牙舞爪地错乱了一小会儿后还是马上冷静了起来。
“别傻站在外面了，你这、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的话那个……先进来吧！我可以慢慢听你讲的呀。”
那双温暖而又小巧的手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感觉烫烫的，可对方也没管那么多地就率先抓住班尼的臂膀往回拽了起来。
“……”
“喂，干嘛不说话啊？还是说你看到坏人来了吗？”
“不，没有……”
一头雾水的艾希尔被呼哧呼哧的寒风吹得有些哆嗦，班尼与她交换了眼神后，也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真是的，你也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了吗？”
“哪里哪里，咳，只是突然发了会呆而已。”
“咦，真的吗——？”
顺着艾希尔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朝着回头的方向步步迈去，可来自身后山林里那如同坟墓般的枯树却渐渐显露出一具穿有红色教服的身影。
最后一次回首，只觉阴风阵阵。
“我真的看错了吗？”
泛着微光的月夜里班尼不敢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再告诉那位乐天的少女，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确信刚才所见到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