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將一愣,道:‘易小姐不介意?’
‘介意什麼?’易無憂說著,迫不及待地把滿是污漬的衣服脫下:‘還有,你叫我無憂吧!叫易小姐,呵呵,我總以為,你在叫宗義。’
‘顧公子?為什麼?’
‘那是因為,在鹿都,我們有一次......’易無憂解釋顧宗義曾在鹿都,被誤以為是女子。
水波蕩漾中,笑語不斷。
‘你的頭髮真好看,又黑又直,跟化羽小時候一樣。’女將一邊幫易無憂搓洗頭髮,一邊道。
你也幫他洗頭?易無憂差點問出口,幸虧女將繼續道:‘他小時候,經常跟觀音夫人,來我們林家村。觀音夫人就是他母親,南宮夫人。觀音夫人來村病送藥,還教我們識字。他就和我們村里的小孩玩。我們不知道他是世子,甚至也不知世子是什麼,就知道欺負他小,常常幫他梳各種各樣的辮子!呵呵,他要是反抗,我們就一起不理他,不和他玩,最後他就會乖乖的,任由我們擺佈!’
‘是嗎?難怪化羽在你面前,嘴裡不敢放肆!’易無憂不覺發笑:‘子規城,好像是挺不錯的地方!’
太傅,好像也是那裡的人......她突然想到。
‘嗯,子規城是冥靈侯的封地。南宮家,向來寬厚,雖然有一個不頂用的縣令,但百姓還是安居樂業!’女將語氣忽然一沉:‘如果沒有招搖教,就更好了。’
易無憂已聽聞,招搖教一早便是在梁州出現的。南方蠻荒的巫蠱之術,竟釀成國之大患,果然世事難料。
‘女將姐姐原來姓林啊!’她換了個話題。
‘也許吧,我從小長在林家村,沒人跟我說過我的姓名。’
‘姐姐不是有名字?’
‘女將只是外號,我沒有名字。’
易無憂愣了愣,又問道:‘這麼好的外號,怎麼來的?’
‘小時候,我遇過一位師父。他教了我一套拳法。之後和人打架,都是我贏。大夥就叫我女將軍,慢慢就變成女將了。’
‘姐姐如今真的要成為女將軍了!姐姐的師父定是位十分厲害的人物。他的姓名外號是什麼啊?’
‘我不知道。我和他只相處了幾個月,連他的臉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他有長長的頭髮鬍子,總是背著一個琴,穿著一件發灰的大袍子,和破破舊舊的竹帽草鞋。’
易無憂聞言,興奮道:‘這不就是說書先生口中,那些江湖的奇人異士嗎?’
‘呵呵,我不知道。我見過的江湖人,大多是些走投無路,掙扎活命的可憐人......’
易無憂不由沉默。隨著遊歷見聞的增長,她越發覺得,江湖確實不似書中那般簡單,豪壯瀟灑之士,如鎮國公陸安平,非傳奇所言那般,能呼風喚雨,勝似神明,他也有私慾,會流血;奸狡殘酷之輩,如黃河幫,招搖教,也有義勇善良的人,比如阿真.....也許女將說的對,江湖更多的,是像流沙幫那樣,亂中謀生的人。
‘肅毒軍就要離開這裡了。你們也要回鹿都了吧?’女將打斷易無憂的胡思亂想:‘化羽身子還沒恢復,回程拜託你和顧公子多多照顧,別讓他逞強。’
女將眼光清澄,語氣溫柔,與她平日流露的強悍之色,格格不入。易無憂不覺一愣,半日才嘆道:‘化羽有你這位義姐,不知是哪兒修來的福分!’
*
南宮三兄妹,顧宗義和易無憂在幾個肅毒軍士的護送下,與南宮夢蓮,女將等人告別,離開翠雲關,啟程回鹿都。
冥靈侯南宮夢蓮為他們幾人,寫了通關文書,用上自己的官印。手持此書,一行人順利地沿著汲水,離開天烽山脈,經汲郡,順濟水東行,進入大同府。此時已是大寒,漫地風雪。
走進驛館,大堂火盆旺盛,暖哄哄的,眾人冰冷的身體一哆嗦,同時發出適意的輕嘆。
顧宗義要了間上房。他前腳剛踏入,南宮化羽後腳便進來。
‘我說了,想自己一間房。’顧宗義蹙眉,道。
南宮化羽把行李放下,心事重重:‘我有話,要和你說!’
顧宗義對上南宮化羽灼熱的目光,忽然沉默。
‘那晚......’南宮化羽見顧宗義突然沒了話,不覺心慌,囁囁嚅嚅地道:‘那晚,你都看到了......我......你對我做了什麼?我怎麼會沒事?’
顧宗義平靜道:‘我把你打暈,送回軍營。你睡了一日一夜。’
‘僅此而已?’
‘我應該做什麼?’
南宮化羽臉紅耳赤:‘我吃過那個什麼......那晚毒癮發作,你是不是讓我吃了什麼東西?’
‘沒有。’顧宗義不假思索。
‘那我醒來,怎麼沒有感到任何不適?’自己問一句,對方答兩個字,南宮化羽有些氣急敗壞:‘你別不說話!說,那時候,你是不是找來逍遙散,給我服下了?’
顧宗義腦海浮起,自己在翠雲關,遮遮掩掩地找了大半夜的逍遙散,重複了一句:‘沒有。’
‘真的?’南宮化羽似乎不相信。
顧宗義腦中繼而出現,那天夜裡,自己把南宮化羽五花大綁,又將布條塞入他口中,然後為仍在昏迷的他輸氣,好舒緩他體內氣息大亂的痛苦,直至天明。‘真的。’
南宮化羽抱頭,喃喃道:‘也是,你怎麼會有散......’
見好友苦惱不堪,顧宗義嘆了口氣:‘那晚,你的毒癮來犯,卻正好被我打暈。醒來時,毒癮已經退了,所以才感覺無礙。聽人說,只要熬過毒癮發作時的蝕骨之痛,自然沒事;只要三月不吃散,毒癮更會消失!’
南宮化羽猛然抬頭,又驚又喜:‘你如何知道的?’
‘坊間傳的,我也不肯定。你這次不就睡醒了便沒事?大不了,下次,我再揍你?’
難道自己只需熬過三個月,便會恢復如初?南宮化羽低頭沉思,良久,才掃了顧宗義一眼,小聲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了。見過我那般醜態,你,你很看不起我吧......’
顧宗義聞言,月眉輕揚:‘試劍臺上,我故意輸給你的那次不算,你從未打贏我,如今負傷,就更難了。南宮化羽,你怎麼就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宗義,你......’南宮化羽虎眼泛光,怔了半日:‘你如此待我,我無以報答!’
‘有的。’顧宗義突然道:‘現在報答如何?’
‘當然可以!’南宮化羽雙眼一亮,卻見顧宗義一臉認真,徑直向自己走來,不覺道:‘如何報答?你,你想幹什麼啊?’
顧宗義拿起南宮化羽的行李,塞回他懷中:‘我說了,想自己一間房!’
南宮化羽抱著行李,嘻嘻一笑,朝房門走去。
鎖上房門,顧宗義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布袋,走到火盆旁,將袋中的幾粒糖衣紅丸,通通倒入火中。苦笑著,默念:‘我就知道,你會放棄坦途!幸虧那晚,沒讓你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