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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可堅守年餘?’
師秋白用沃語,質疑道。他一邊說話,一邊給躺在自己腳上的灰狼瘙癢。
灰狼似乎特別喜歡被人瘙後背,舒服的瞇起眼睛,舌頭軟綿綿地垂在嘴邊。
‘嘩啦’一聲,蒸霧瀰漫的湯池,浮出一人。
仰躺在水面上的人,身材偏瘦,長髮粘黏胸前,彷彿盤結的樹根。兩邊乳前的傷疤,宛如枯萎的花草。五官柔美,一雙綠眸,如湯水般,晶瑩清澈。
師秋白同樣碧綠的目光一亮,看著水面的人緩緩立起,滴著水珠,散著白氣地走出池中。‘過來。’他用琥珀色的香油塗抹雙手,朝池邊的人,輕聲喊道。
那人乖乖地走到師秋白跟前,背對著他。
師秋白細細打量眼前的軀體,嫩筍般的指尖,由下而上,輕輕撫過光滑的後背,摩挲上富有彈性的肩膀,在細膩的頸脖上劃圈,然後掠過耳後。那裡有一道寸長的傷疤。手指觸碰傷痕時,不著痕跡地頓一頓,繼而探入那頭墨黑的軟絲當中。
百里香和黃蒿的芬芳,混合水氣,形成特有的氤氳,提神醒腦。
指下的那具身體明顯一鬆,喉嚨底發出愉悅的輕嘆。
‘你覺得,我在撒謊?’那人享受著師秋白按在自己腦後穴道上的指力,慵懶地道。他說的,也是沃語。
‘神子怎會說謊......’師秋白愣了愣,正想措辭。
‘神子’本來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我確實說謊了!’
師秋白臉色微變:‘那你為何那般說?’
神子離開師秋白的手指,轉身道:‘我要古屯兒他們回到領地,自然要那樣說。夏侯林在鹿都傷害你,殺死狸信,我阻止不了,也不會忘記。我會讓他一絲一毫地償還!’
師秋白從身後衣架上拿起白袍,蓋住眼前的身體:‘我知道。’
感受到神子仍留在自己身上的注視,師秋白假裝咳嗽一聲:‘既然知道墨池被困,不能久持,你為何遣走六部首領,還讓他們帶走各自的精兵?這裡雖有二十萬兵卒,能保護你的,只有朱厭,天吳和鶡鳥三個。不對,朱厭已想起自己的身份,如今不知是敵是友......’
‘他若是敵,就不會帶著我們的族人,從鹿都回來。我知道,他的魯莽,暴露了你的梧桐園。但十年之期未到,他不會離開,也不會出賣我。’
‘你就如此信任他?在鹿都,出手幫他劫法場的那幫黑衣人,他明明知道他們的身份,卻不肯告知我們。那可能是對我們極起有利的消息啊!’
‘他答應對方不說。他在履行承諾,就像履行對我的承諾一樣。’神子喚灰狼過來,開始為它梳理毛髮。灰狼有些不願意,不時輕吼。‘你放心。我留在墨池,不會有事的。’
‘可夏侯林的征西大軍已到,你有何對策?’
‘你也知道,瑞武還在作西征夢時,我們墨池已開始練兵屯糧!城中水糧,本可維持一年,可最近湧入大量逃難的百姓,戰事開始,俾爾道勢必不能再從外運糧,困城只能勉強堅持三月。’
‘難怪外面的百姓可以順利經過紫孝大軍,來到墨池!’師秋白低聲咒罵:‘都是夏侯林的奸計!他知道墨池作為火神教聖都,不會對教徒關閉!’
‘所以,辛莫如說的沒錯,我們要走出去,面對來到家門口的敵人。’
‘果然不免一場死戰......’師秋白嘆道。
‘也不一定。’神子笑了笑:‘我們雖失先機,但佔據地利。他們雖氣焰囂張,卻後繼乏力。雙方兵力相近,勝負實則難料。死戰,只會兩敗俱傷。這個結果,我可以看到,夏侯林也可以看到。紫孝的檄文一出,我便在想:夏侯林戍衛西疆多年,若以子虛烏有之名,出征六方,以往時機更佳,如五年前我們遭大瘟疫,又或六方盟始,墨池仍勢弱之時。以他的手段,難道不知六方成盟的威脅?他此時方興兵,恐另有所圖......’
師秋白凝思半日,道:‘你是說,夏侯林是故意讓六方壯大?此次揚塵墨池,並非想滅六方?’
‘經年對峙,我越來越不明白這個老對手。既然無知,不妨移樽就教......’
‘什麼,你是要親自.....’
‘我自有辦法!’神子看出師秋白所慮,安慰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對了,我從千樹帶回來的那個人,他此刻被藥迷昏,你可有去查看?他耳後,有跟我一樣的傷疤呢!’
師秋白心頭微顫,點了點頭。
‘他,也是你的傑作?’
‘不是。’師秋白目中掠過一絲不安:‘他是招搖教的護法,‘毒龍袈裟’不眛和尚。他的臉,是我的師兄的手法。’
‘你的師兄,是那位不肯投靠墨池的族人?’神子一邊回憶,一邊喃喃道。
師秋白點了點頭。
‘他為毒龍易容。難道他投靠了招搖教?那他侍奉的,有可能是那家人......可毒龍區區江湖草莽,為什麼要換臉,難道他本來的身份,有蹊蹺?’
‘這些,等毒龍醒來,我去打探。’
‘呵呵,我怎麼忘了,你仍是梧桐園的主人,暗探之首!’他說著,彷彿想起什麼:‘梧桐園消息靈通,你在那裡,可聽過琴聲能解離魂症一說?’
熟悉的問題,令師秋白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