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何時見過這般活物,皆看得目瞪口呆,驚異不已。就在此時,人群忽然一哄而散,人人爭先恐後地跳入水中,遊向各自的船。原來,那頭儒艮被迫沉入水底,倏爾不見踪影!少頃,帆槳之聲徹耳,一艘艘船升起風帆,相繼發動,不死心地繼續追逐獵物。
混亂當中,那十幾艘船,密密麻麻,竟盡數往顧家畫舫而來!
‘怎麼回事?’易無憂瞪大雙眼,問道。
‘那畜生好像往我們這邊來了?!’顧宗義目不轉睛地觀察著,竊喜道。
‘看,它在那兒!’謝子燕指向畫舫前方十尺外的海面,疾聲道。
那群追捕船隻,驟然聚攏,洶湧而至,激起的海浪令畫舫搖盪不止。少年們紛紛扶住身前欄杆。易太安腳步踉蹌,身形一傾,輕聲低呼,跌到一人身上。
顧宗義一手搭在欄杆,一手搭在易太安的肩膀。
易太安感受到顧宗義身上溫熱的氣息,驚訝之餘,神魂蕩漾,竟忘了從他懷中離開。顧宗義低頭暼了她一眼,見她無事,隨即叫喚:‘開船!往前駛!’
舵手們應聲發動。
畫舫朝向岸邊駛去,漸漸遠離前往深海爭奪儒艮的船隻。畫舫船身不再晃動,顧宗義才放下手臂,從微微發呆的易太安身旁走開,徑直步入船艙。瞧見趴在地上,吐得七葷八素的南宮化羽,暗道一句果然,又朝船夫呼道:‘回去吧!’
*
畫舫,穿過海港,順著羅明城外的蜿蜒水道,緩緩駛進岸邊種滿梅花的赤湖。幽暗的水門之後,金碧輝煌的顧家大宅,映入眼簾。
一眾少年來到顧宗義居住的園子,聚集在廳堂,商量如何捉捕儒艮。原來,他們回來之後,顧家家人來報,說儒艮仍未被捉捕。
顧宗義心中大喜,表示仍有興趣捕魚。
易無憂從小愛獵,自然也十分熱衷。
謝子燕和易無待也充滿好奇,正逢無事,同意加入。
顧宗義便道出自己的想法:與其追捕,不如守株待兔。儒艮夜間出現,喜歡吃淺海的水草,他們應該守在幾處水草藻類旺盛的地方,放置漁網。其他人也覺得有理,當下討論晚間再次出海的細節。
易太安在一旁休息,靜靜看著幾位少年,相較捕捉儒艮,似乎更有興趣身處的居室,不時偷偷打量四周。廳堂各個角落,多擺放精美刀劍。中央有一高大屏風,畫著一株筋骨遒勁的墨梅,將房子隔為內,外兩間。
顧宗義他們在外室。內室屏風下,南宮化羽躺在軟榻,臉色發青。
他雖然不再嘔吐,但一聽不遠處的朋友興高采烈地聊著再次出海,只覺房間在圍著自己的頭在轉。他搖搖欲墜地走下榻,來到外面,挨著簷下柱子乘涼。前廳的聲音傳來這裡,已模糊不清,耳根一清,舒暢不少。
廊外是一片綠油油的梅園。與雪峰‘香霧清輝’盛放的梅花不同,這裡的梅樹已結果,蔥蔥鬱鬱。花木掩映,可見流水花徑,曲折縈紆,別有洞天。就在此時,梅林鳥鳴中,傳來撲騰撲騰的聲音,枝葉隨之一陣顫動。
南宮化羽抬眉一看。一個不足十歲的女童從樹影間晃了出來,懷中抱著一堆青梅,不時掉落一兩個。女童毫不在意,只眨著明亮眼珠,打量著南宮化羽。
‘你跟無待哥哥一樣,也是二哥的朋友吧?’女童甩著兩條小辮,走到他跟前,無半分羞澀地道。
‘你說的二哥,是宗義?’女童大方,南宮化羽心生好感,又見她點頭,便道:‘不錯。我是他的朋友。我叫南宮琦,南宮化羽。你呢?’
‘容兒。’女童在南宮化羽身邊坐下,回頭往前廳瞄了一眼:‘你不是二哥的朋友嗎,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你惹他們生氣,他們不跟你玩了?’
南宮化羽笑了笑:‘是我不想跟他們玩!你不知道,他們在說很無聊的事情!’說著,從顧容的懷中拿起一個青梅,一口咬下。
‘不要,這個......’顧容正阻攔,見南宮化羽的五官登時收縮,痛苦不堪,忍不住發笑:‘很酸的!’
南宮化羽忍過味蕾上的刺激,囫圇吞下梅肉,適才的噁心反胃竟減了不少,隨即又咬一口。
顧容眼睛一圓,一臉佩服:‘這些梅子剛熟,我摘去給李姨做酒的,你居然不怕!’
‘一個梅子,有什麼好怕的!’話雖如此,南宮化羽的臉頰卻再次被酸得微微抽蓄。
顧容覺得他實在滑稽,再次咯咯笑起,聲音迴盪走廊,彷彿風中鈴鐺。
南宮化羽此時才發覺,顧宗義的園子雖大,但人少的可憐,連家人也不見幾個,自己住進來的這幾日,甚至偶爾會感到一絲陰森。好不容易見著顧家的其他人,他不禁好奇:‘容兒,你二哥這裡,平日都這麼安靜?’
‘是啊,因為沒人來這裡。’
‘為什麼沒人來?’
顧容搔頭摸耳地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人們不喜歡來,也不喜歡我們來玩。我也是偷偷來的。記得以前,只有公主姑姑會來看他。後來,公主姑姑走了,就再也沒人了。我問過大哥,為什麼不去找二哥玩,他說二哥從小就喜歡待在自己園子裡,總是一個人,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畫畫,一個人練功。萍姐姐也說,大家好像都有些怕他,所以不來。不過......’她又望向身後,開顏一笑:‘你們跟我一樣,不怕他,真好!’
南宮化羽啃著梅子的嘴一停,順著顧容的目光回頭,瞧見映在屏風上的那群身影,不由心有所動。記得與顧宗義相識之初,那時候赴考的顧家子弟明明很多,他卻獨乘那艘華美的巨大帆船。
原來,他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
南宮化羽心中湧起莫名苦澀,喃喃地重複顧容的話:‘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