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武庚子年,九月中旬,為肅毒軍舉行的國殤禮過後,鹿都迎來三皇子誓王的建府之喜。
子美正式遷出林皇后的椒房宮,擁有自己的府邸-位於貴安城東的‘青象殿’。從此可自行徵辟,擇舍人,引幕賓。
‘神秀,與你的精舍,比之如何?’子美站在青象殿的湖心琴室,得意洋洋:‘小湖,乃引鹿水而修,雖不及鹿池千分之一,但勝在迴清倒影,萬籟消停,在此吟猱,弦音旋繞,流魚出聽!’
神秀看著四周熟悉的擺設,彷彿自己在三千寺的房間被搬了過來,微微一哂:‘不錯。’
子美將一竹牌塞到神秀手中:‘這是符節,憑此物,可隨意進出此地。’
神秀微詫:‘這.....可妥?’
‘有何不妥?我去你精舍,你來我琴室,禮尚往來啊!’子美拍著好友的肩膀,露出酒靨:‘走吧,我帶你去見一人。你肯定會高興!’說著,拉著神秀的手,往前廳走去。
大廳上,站著一位中年文士,手持麈尾,綠眸明亮,嘴角帶笑,一位奉琴少年挺立身旁。文士瞧見子美,上前趨拜:‘草民師秋白,見過誓王殿下。唐突求見,特來拜謝贈醫,贈藥之恩。’
‘先生客氣。先生康復,梧桐園重開,乃我輩之福!’子美回禮,又引見身旁的神秀。
‘三千寺的‘智者神童’,神秀大師,幸會。’師秋白徐徐行禮。
神秀什掌回禮:‘不敢。小僧見過先生。’
子美興致衝衝地道:‘先生可知,神秀也愛琴。今日你們難得一聚,務必讓我享享耳福!’
神秀臉一紅,忙拱手:‘國手在此,小僧焉敢造次。’
子美見好友的模樣與自己第一次見師秋白時如出一轍,不覺暗笑。
師秋白輕搖麈尾,風度翩翩地道:‘智者過謙了。誓王美意,你我平輩相交,何必拘泥虛名?’
‘先生說的不錯。’子美接道:‘今日我們暢意談琴,不論君臣!’說著,傳來筵席。
賓主傳杯弄盞,先後獻曲,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師秋白道:‘聽聞近來百里巷起了疫症,眾多學子被禁足巷內。如今見殿下安好,令人甚是安慰。’
聽他提及此事,子美臉色微變:‘是啊,疫病來得突然,恰好我在禁中走動,不在百里巷,方不受波及。否則今日斷不能在此,與二位相聚。不過杏林閣已派侍醫前往,說只是時疫,應當很快平息。’
若是時疫,為何不似以往,將學生遷出太學,隔離治病,而是百里巷毫無預兆地封門,只進不出?師秋白疑竇未解,但見子美說的悵然,便笑道:‘太學學子皆九州英才,自然吉人天相。’說著,話鋒一轉:‘殿下方才說,近來在禁中走動,在下猜,除了開府,另有喜事。’
子美再露笑靨,這次帶著幾分羞怯:‘先生如何得知?’
師秋白莞爾:‘昨夜梧桐園來了貴客,禮部范侍郎。他談笑漏嘴,道出一樁關於殿下的好事。’
一直沒說話的神秀聽罷,好奇地看向兩人。
‘呵呵,神秀,我忘了告訴你.....’子美打了個哈哈,還未說完,師秋白已放下扇子,拱手誠心道:‘殿下與鎮國公之孫-司馬小姐,可謂佳偶天成。青象殿的女主已定,可喜可賀!’
*
鹿池。夜幕低垂,幽暗湖心忽現兩點燈光。
是兩艘停舟。
八荒和尚與師秋白,各立一船。自上次一晤,兩人皆經歷身體創傷,天下風雲也已變動。兩人之間的關係,愈發微妙。
‘師弟回來了。’和尚手按佛珠。
琴師搖著麈尾,微微一愣。他如何知道自己曾外出?‘鹿都亂象已起,小弟怎捨不回?’
八荒和尚知道他一心看好戲,冷哼一聲:‘明王在墨池,身分被玉邪識破。是你對他用了迷藥,令他自己洩漏身分,還有我和幾個沃族人投靠他的事?’
其實,‘毒龍袈裟’不昧盤桓墨池期間,從未清醒地見過師秋白。八荒和尚是聽完不眛所述的經歷,猜測此事與師弟有關。他方才的話,表明自己為何知道師秋白曾離開鹿都。
至此,兩人已各自摸透對方的主上來歷。
既然師兄直呼不昧為‘明王’,師秋白也同樣坦然:‘是的。初人在千樹部的深山,從狼群嘴裡救了他,在他身上拿些回報,不為過。再說,你藏在夜州的那些沃族人,他們也是想去墨池的!’
八荒和尚打斷:‘沃族人的事,我不想追究。那些迷藥,你可還有?’
師秋白琢磨片刻,霍然明瞭:明王安全回到三千寺,是師兄唯一心繫之事。‘你也知道,製作迷藥的花草在這邊不好找,所以我一直在身邊種植。你要那些迷藥......’說著,忽然靈光一閃:‘你要易容?助明王脫逃?’
眾所周知,回到炎魔塔的不昧一旦經刑部審訊,難逃一死,所以師秋白如此猜測。
八荒和尚苦笑:‘可惜明王的身體已不能承受再多的易容術。刑部隔日便來。我只想讓他一直昏睡,不再為人所用,等大事過去.....’
八荒和尚的話戛然而止。師秋白知他不欲多言‘大事’,笑了笑:‘我明日差人送去三千寺。’
‘多謝。’
*
房舍幽邃,蟋蟀唧唧,桂香四溢。
從鹿池回來的八荒和尚,手提燈籠,信步往禪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