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了!’犀人身法如飛,倏忽再次纏上楚婆。
犀人的雙刀,乃兩片淬銀,刀身極薄,曲折自如。他身形碩大,但舞起雙刃,一點一撥,一砍一刺,靈活如魚。銀光大作,五招不到,便將楚婆的燒火棒輕輕一卷!
楚婆燒火棒脫手,上身也被巨力一牽,向前一斜。‘啪’的一聲,眼冒金星,劇痛從鼻樑蔓延整張臉,鼻喉間充斥腥味!竟是被刀身摑破臉面!
楚婆無力頹在門邊,一臉是血。犀人走過來,高舉雙刀,嘴角一揚:‘老子早就想讓你嚐嚐落日斬了!’話音剛落,刀風驟起,牆頭朵朵紅花被激得一陣躁動。
楚婆睜大雙眼,記住了這一生最後看到的東西-陵苕花。
*
數日後,易無憂與時若從海上軍營,回到主島。
時若一回來,就去找弟弟議事。
等他離開,易無憂打坐運氣,逼出背上的銀針-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過了一會兒,她滿頭大汗,痛得雙頰漲紅,摸向後背,卻毫無起色。正氣餒,不由拿出魚形兵符和海母令旗,默道:‘這個可以調船,那我何不利用它回紫孝,找到磁石,再取繭針.....’
翻來覆去,覺得事情不該如此簡單,還是先跟楚婆商量,於是喚陳英去找楚婆。
半個時辰後,陳英匆匆跑回來,驚慌失措:‘楚婆,她,她......’
‘她怎麼了?’易無憂心頭一緊。
黑色木籠中,老人披髮裸體,背上斑點如鮐魚,皮膚乾裂,塌在角落。看樣子,已被曝曬多日。
錦衣華屐的少年,撲到籠子前,二話不說,拔出腰間匕首,往鎖上一頓亂砍!
周圍有人上前阻擋,陳英指著少年,朝來人罵道:‘大膽!他可是第一代的鯨鯢!’
眾人雖不知‘第一代鯨鯢’是何意,但見砍籠的少年那身裝扮,就算不是九珠鮫人,也應該是極其尊貴的人,不由卻步。
籠中老人聽到響動,微微抬頭,露出雙目深陷,凝血縱橫的可駭面孔!
易無憂怔了片刻,眼中湧出淚水,手中匕首不敢停。匕首鋒利,鎖很快被毀。她打開籠門,脫下外衣,套在老人裸露的身上。
老人動了動龜裂的嘴唇,聲絲氣咽地道:‘你來幹什麼?’
‘我來救你啊!’易無憂疾呼,又朝一旁喊道:‘陳英,拿水!’
陳英應聲而去。
‘唉,還是學不會。告訴過你,進了黑籠,就不會活著出去......’
‘是誰害你的?你眼睛怎麼了?’
‘鯨鯢終於想到,是我偷血漆,助你逃跑了......他讓犀人來殺我,還把我眼睛弄沒了,呵呵......我不怪他們,這是天道好還......’楚婆顛笑半日,忽然抓緊易無憂的雙肩:‘你想離開這裡,就不要管我!記得我讓你每日去打水的地方?月,月圓時,去那裡......等那個人!他出現前,一定要......保住性命......還有我的燒火棒......’
楚婆的聲音越來越細,頭一垂,倒在易無憂的肩上:‘你不是他,可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時若如果沒有成為鯨鯢,我們一起生活的樣子,呵呵,我死無遺憾,謝謝你......’
知道老人油盡燈枯,易無憂迭聲叫喚:‘楚婆!’
‘別叫楚婆......可以叫我一聲......’楚婆嘴巴大張,卻發不出聲音。
易無憂泣不成聲,抱緊老人,在她耳邊,學東海人那般稱呼:-
‘媽媽~~媽媽~~’
*
易無憂與楚婆的最後一次見面......
‘鯨鯢的繭針,一向奪命!但用在你身上,終究留了一手。也許他和我一樣,見識過你的輕功,刺這兩針,不過是不想你任意走動而已。其實你每日運功,慢慢將它們逼出,應該可行。但在此之前,切不能讓他發覺!’
‘鯨鯢和時若是伴侶。那楚婆呢?’
‘你想說什麼?’
‘你不是九珠鮫人,卻可以在島上來去自如,連血漆都敢取!你知道島上很多隱密:例如血漆樹的所在,聽說李大夫去過南號島後被追殺,就知道他待在這裡也不安全,這些,若說島上老人都知道,但鯨鯢的鮫革呢,連時若都找不到的東西,為何會在你手中?你的身分,非同小可!’
‘哈哈,還不算太笨!他們對我另眼相待,只是因為,我是‘他’的母親!’
‘......’
‘很奇怪?這一島的海盜,難道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自然是有人生養的!’
‘所以說,我是你的.....’
‘你不是!你只是長得像他!’
‘那你的兒子,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就是一個惡魔!’
易無憂萬萬沒料到是這個回答。
‘他的阿爸死的早,我們母子在黎州北部的一個無名島,相依為命。時若,從小心思就多,聰明過人,不甘漂泊。’無論過了多少年,楚婆稱呼兒子,只用舊稱,從不用‘鯨鯢’二字。
‘為了出人頭地,他一邊跟海盜出海,一邊到處拜師學藝,不知在哪,跟誰學了拜三尸神。三尸神,是以前的巫術。傳說人死後,‘魂’歸天,‘魄’入地,‘三尸’遊走人間。三尸,就是世人口中的鬼。三尸是人的貪嗔癡所化,被祂附體,就得神力,無所不能!而最快能引來三尸的,是活人的苦痛和恐懼。他篤信此道,嗜血成性。你見過的那些土龍,就是他的主意:讓土龍撕咬俘虜,用臨死慘叫,喚來三尸!也許他真得了鬼神幫助,怕他的人越來越多,他的敵人越來越少。年紀不到十二,就成了海盜頭子,十五那年更陰差陽錯找到了屍神島,劃地為王,自詡東海鯨鯢!各國官府,各路海盜,因爲無法上島,奈何不了他。他性子越來越張狂,行事越來越殘暴,連自己人都不放過。對誰稍有不滿,就拿人命獻神!’
她語氣雖然平和,握住燒火棒的手卻越來越緊:‘我的這條腿,是他打斷的。只因我多嘴,勸他收斂惡行,免遭天譴。’
易無憂此刻方明白,老人為何似乎有一種執著,義無反顧地要救自己出苦海。當年的人,‘救’不了;今日的人,她還要一試!自幼喪母的易無憂,觸動不已,卻不知說些什麼,只喟道:‘他確實遭天譴了。聽說他有一晚獨自出海,結果翻船罹難,連屍身都尋不回。’
楚婆搖了搖頭,露出極其難看的笑容:‘是我親手了結他的。他就埋在我院子牆下。’
易無憂啞然失色!
‘你在想,我一個跛子怎麼殺得了他?呵呵,因爲他當時已成了一個瞎子,也想不到媽媽會害自己......’楚婆伸手出窗,從在櫺邊輕輕捻下一朵陵苕花:‘時若從小就喜歡這花,可我提醒過他,這紅花汁液,是好藥,可以止蚊蟲癢;也是劇毒,不能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