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謝春秋仍惜字如金。
八荒和尚越想越不安，走入偏殿，穿過數道屏風，只見一座高大佛像之下，端坐一人。看清那人相貌，遽然大驚！與此同時，身後隱隱轟隆一聲，殿門被關。八荒和尚四肢發軟，拜道：‘參見陛下！’
‘皇后常掛嘴邊，說佛法視眾生平等......’瑞武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佛經，彷彿自言自語。他的旁邊，除了謝春秋，還站著一位全身籠罩在帷帽中的女子。
‘去來坐立，貴賤上下，持戒毀戒，利根鈍根，如雨普潤，遍覆三千大千世界（18）。佛道，在我紫孝大興，是因為百姓篤信拜佛，能為己除厄，解惑，如藥於病。孤細想，這與招搖教的蠱惑之詞，不如出一轍？那招搖教的教主，也自稱得道上人。對了，那邪教護法‘毒龍袈裟’，也是出自三千寺。原來，你們沆瀣一氣，由來已久！’
皇帝看似平靜的一番話，八荒和尚嚇得撲通跪倒！隆冬時節，卻熱得全身沁汗。‘三千寺出毒龍惡徒，是臣監察不嚴，罪該萬死。但僅憑一人，豈可將佛家，邪教，相提並論？’
‘休要狡辯！’天子勃然，將經文往地上一擲！
‘近百年來，我樂氏容許你沙門，周遊傳教，自立律度，可謂不世天恩！不曾想，爾等口中普渡眾生的‘慧雲甘露’，竟是那逍遙毒散！若非天網恢恢，孤得密報，汝欲蒙蔽天下至何時？’
八荒和尚面無血色，知道事情敗露，因不知那‘密報’牽連有多廣，當下只得苦求：‘陛下，此乃臣一人所為，與三千寺無關，更與佛家無關！請陛下莫要降罪他人！’
‘一人所為？哼，待罪證蒐集，真相自然大白！汝休想包庇同夥！’瑞武不齒道。
原來，八荒和尚被謝春秋帶走後，三千寺即被府兵封閉。上下近千僧侶，被關押在大雄寶殿。同時，神鹿衛在寺中翻箱倒櫃，大肆搜索。
‘皇后不是往寺內修佛，便是宣你入禁中講經。想來她會沾毒......是與汝有關？’
八荒和尚思及背後大局，認命地點了點頭：‘是。’
瑞武豹眼圓睜，從座位彈起，拔出佩劍：‘孤要將汝挫骨揚灰！’
‘切莫中計！’一直沒出聲的神秘女子堪堪攔住：‘此賊若死，同夥便得解脫！’
瑞武已舉起劍，聞言手腕一轉，劍身轉向八荒和尚的臉頰，重重一拍！
八荒和尚慘叫一聲，癱倒在地，半張臉如小山般鼓起，流出長長一道血涎。
這時，一名神鹿衛上殿，呈上一卷經書。‘陛下，找到那本‘地藏菩薩本願經’了。’
瑞武身旁的女子聞言，紗帷後的雙眼一紅。
瑞武翻開經書。上面是梵文，艱澀難懂，可細看之下，竟藏有紫孝文字。讀了半日，雙手微顫，臉色時青時白，怒不可遏。‘居然是他們......’
知道皇帝已看到三千寺與九原舊族合作，製作販賣毒散的記錄，八荒和篤定自己難逃一死，只得冷靜下來，只是當那位神鹿衛又掏出一件物件，不由駭然失色！
‘陛下，毒散以及配方藥石，已漸有尋獲。臣等還在一禪房，搜到此可疑之物。’
此物一出，在場之人皆一詫。
‘此物怎會在三千寺？那禪房所住何人？’瑞武被一連‘真相’所震，此刻竟有些迷懵。
‘智者神童，和尚神秀。’
‘智者神童？’瑞武思索片刻，腦海中浮現一道模糊背影。是那個在天驕府為妹妹畫觀音像，曾與自己一起誦經的少年僧。‘春秋，將八荒賊首和一眾掌領和尚，押送天牢。拷問，追捕，一切事宜，由你們三武司處理。也勢必查清，此物，小和尚是從何而來的！’說著，把樂氏男子獨有的配飾-鹿鳴，交給謝春秋。
謝秋春與手下把八荒和尚押走，殿上只剩瑞武與那神秘女子。
瑞武低著頭，看似隨意地翻著那本地藏經。女子上前，道：‘上面可有方州那三百石赤鹽？’
瑞武將賬簿合上：‘這個，已經不重要。’
‘哦？這可是確鑿罪證，包括臣的......’
‘我已決定，放寬大赦，製毒販毒者，與服毒者同樣，有一年繳毒換命的期限。’
自己被赦免，意料之中，卻沒想到皇帝會赦免所有的人。女子暗中感到一絲失控的不妙，道：‘如此說來，臣揭發三千寺，倒是多此一舉了？’
瑞武似乎忘記兩人所處是皇后住所，將女子拉向懷中：‘什麼話，你是立了大功！沒有你發覺方州的赤鹽輾轉流入三千寺，我們如何尋到鹿都毒源？你不知道，為了消滅毒源，我差點要把紫華庭的家當，拿出去變賣！’
‘變賣宮中器物？’女子知道因顧氏的‘緘默’以及‘吝嗇’，瑞武的贈藥推恩策進展艱難，但沒想到他竟拮据如斯。‘贈藥，當真如此耗費？’
‘花錢的，不只是贈藥。雲鳳苦諫，欲極快消弭鹿都這場毒禍，大赦必須惠及製毒販毒者，引他們上繳毒散。他甚至提議，要官家傾囊買散！’瑞武喟然道：‘不說此舉如何荒唐，史書會如何攻訐，我是有心無力，實在沒錢！幸好你來了，解我燃眉之急。如今找到製毒販毒的魁首，以及所藏毒散，我便不必籌款買散，哈哈！’
女子聽得心湖漣漪不斷，暗道：‘贈藥推恩策的背後，原來是赤鳳！我就說，杏林閣那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老迂腐，怎會無端破舊立新，提出顛覆朝堂的國策......’她沈吟半日，為了消除心中最後疑慮，指向那本賬簿：‘既然查到魁首身分，逼他們交出毒散即可，為何要赦免？’
‘時也，別無它法。鹿都不能亂，因為......東面恐怕生變！’瑞武斂色，正要解釋。
女子一點即通，打斷道：‘不是恐怕，是早已生變！而且，不止東面，西面，南面，也會反！’
一字一句，宛若聲聲霹靂，聽得瑞武頭皮發麻，端的一個心殞膽破！
‘我擅自進京，並非只為暴露三千寺的惡行。’女子摘下帷帽，露出秀麗五官，跪倒瑞武跟前：‘方州太守易秀，通敵欺君.....’
*
與此同時，古州海面，北風呼嘯，夜色瀰漫。無數龐然大物緩緩蠕動，接近羅明城的港口。
城外水道，逐漸擁擠。
城內則是一片光怪陸離，瑞武庚子歲末的煙火，一簇一簇騰空，照亮蒼穹！小橋流水，食肆酒坊，掛滿七彩燈籠，通宵達旦，百姓流連遊玩-除夕社火，如火如荼。
這一明一暗的中間，是城牆上的譙樓。站哨的幾位府兵，正想偷偷小酌，驟然瞥見海面若隱若現的‘巨物’，不由納悶：‘那不是怒水軍？他們不在黎州或海上，怎麼跑我們城裡來了？’
正當他們要趕去上報，一陣紛沓腳步從樓下傳來。少時，出現兩位少年。其中一位，浴血而立，舉起一個人頭，淡淡道：‘曾太守有令，打開所有閘門，讓外面的船艦，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