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岩他……”苏衍感到一阵内疚。
按照原计划,苏衍是去凤翔关,而蒲松岩是带着苇苕弦走海路去苇苕国,沿途召集故国旧臣,袭扰博蚺妖王的身后,谋求复国。
现在,兵分两路成了一枝独秀,海途缥缈,生死茫茫。
而苏衍并不知道,沿途转折去北面,是薛凤儿的自作主张,并不在何潮起的命令中。
来之前,她去看望了徐行之,虽然徐教谕并未明示要她去照拂,但以她对徐行之的了解,五柳书生这个徒弟,几乎顷尽了徐行之半辈子的心血。
所以,天穹之下,违命者苏衍并不孤单。
“凤翔关那里现在如何了?你这几天与庆无忌在一起,可曾听到一些讯息?”
还真有。
“庆帝,去凤翔关御驾亲征了。”
这是苏衍从三皇子那里得到的确切情报。听到岭南道大胜之后,庆无双便亲自带着禁军开赴凤翔关,御驾亲征。
庆无忌有理由猜测,庆帝这是要乘着南征胜利之威,一举解决庆国的后顾之忧,为未来与其他六国逐鹿中原,打下基础。
而至于亲征结果,截止苏衍回落英宫前尚未有更多信息传来。
“亲征?”
听到御驾亲征几个字,薛凤儿微微吃惊,庆帝久在深宫,抛开俗世君主地位不谈,在修行界中,他是庆家独门绝技【席天慕地】的集大成者,据传已经得以接引星光之力,距离证道,已经不再遥远。纵观中原七国,他是最有可能成为中原大一统朝代之后,第一位证道长生的君主。
而另一方面,阳神宗支持庆国的王霸之业几乎已经是摆在了明面,南方派出了首席弟子陈桂林,北方,不知又会派出哪位真人助拳,两方合力之下,凤翔关的态势转眼之间由守转攻。
再这样的形势下,苇苕妖国必将不得复全。而苇苕弦的复国计划,面对的对手,一下子从博蚺妖王,变成了庆无双这个巨无霸,岂不更是痴人说梦吗?
“苏衍,我们去把蒲松岩带回来。”
“好的,老师!”
火凤长唳一声,疾驰向北。
却说此时的苇苕城中,博蚺正在天守阁中饮酒作乐。他的面前,散乱着无数文书邸报,松软的地毯上,血迹斑斑,抛落着几颗人头和其他妖怪的头颅。宫里的近侍也好,手下的妖怪首领也罢,都远远的守在数十步之外的帷帐之外。
显然,苇苕妖王的脾气甚是不佳,一言不合,脑袋就要留下。
博蚺妖王半卧榻上,与之前血雨中的英姿青年形象骤然大变了模样,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敞着胸怀,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口,满嘴酒气。
“师尊命我倾国出击凤翔关,却被那庆家小女挡在关外,损兵折将不说,现如今,庆无双自己还亲自到了,这是要把我的方国基业,都夺了去啊!师尊啊师尊,这片江山,徒儿是守不住了,徒儿……尽力了。”
这等埋怨谁也不敢接茬,偌大的宫廷之中,只留下醉鬼的自言自语。
忽而帘角清风席卷,一袭道袍从后移出,玉阳子麈尾一甩,迈着方步走入廷中。
“这本就是必败之局,何必自怨自艾?”
“师尊……?!”
博蚺显然没想到自己的碎碎念真的把玉阳子给招来,脑门一个激灵,酒也激了个半醒,踉跄着跪在玉阳子面前。
“山中狮蛄,城中庸王!怒其不争,其怪谁欤?”玉阳子喟然长叹。
博蚺摸了摸后脑勺,“师尊的这些话,弟子听不懂,还望师尊明白示下,弟子一定照办就是。”
“你不是听不懂,你是装糊涂,好让为师亲自出面,把一切放在明处?”
“弟子不敢!”至此,博蚺的酒意挥发成汗水,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刚才说过,凤翔关这里,已是必败之局。但是败,不是惨败,不是丧家之犬的败。败,也需败得有模有样,败得从容不迫。这种败,又何尝不是一种胜利?”
博蚺固知,自己的这位师尊时常以唱道情的道士身份云游四海,讲话喜欢云里雾里,不着边际,往往要靠人去猜,方得一二真意。
或许,长生真人都是这副格调?
“师尊,庆无双的大军眼看着就要压到山城门口来,苇苕方国百年来的基业就要被庆国吞入囊中,师尊,弟子鲁钝,实在看不到这里面有什么胜利。”
“徒儿,过来。”玉阳子对他招招手,博蚺凑近过去。“这城中,是不是还关着两个南林书院的人?”
“师尊,一个是书院弟子,还有一个,是苇苕弦!”
玉阳子点点头,“苇苕弦,是想要复国。”
“哼,凭那个瞎小子一路招揽了几个虾兵蟹将,想复国?痴人说梦啊。”
“不对,复国,很有必要。”
博蚺:“……?”
“庆无双气势汹汹,扯的,是正道灭妖的大旗,但若是苇苕国复归了苇苕氏,庆无双就失去了出师之名。
“你要知道,苇苕国是庆无双的父亲正经册封的方国,也是我的师兄丹阳子力保的不征之国。况且,苇苕弦是人类,由他继承苇苕国正乃顺天应人之事,我昊天宗,也定当鼎力支持!如此一来,庆无双再无理由强行出兵。”
“师尊,您的意思是,把苇苕国再拱手让给那个瞎小子?”
“瞎小子?”
“呃……??”
“不光是要复国,还要让他复明。他那对眼珠子,还在你手里吧?”
“师尊?”博蚺已经跟不上玉阳子的思路。
“徒弟啊,你我师徒一场,要有个善始善终,拿人家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给人家,你说,对不对?”
不好……博蚺的心里泛起一阵本能的危险直觉,他刚刚迈开腿,却蓦然看到,玉阳子的身体正在逐渐拔高,不对,博蚺眨了眨眼,发现其实是自己在快速下降!
下降……?
博蚺头颅落地,滚到了那些被他砍下的人、妖中间,竟然没有半点突兀。
一记雷光闪烁的【囹圄】之印,浮现在半空之中,被玉阳子麈尾一扫,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