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弘的加入,再度为常山国增添了一支强大的生力军。至此,司马乂的军队已经基本集结完毕。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按照事先与司马冏定下的约定,等待他发布檄文。檄文一到,便一同举兵南下。而在此之前,则算是大战前最后的平静了。
刘羡也终于得了些许空闲,能做些自己的事情,那就是在家陪伴妻子。到了这个时候,阿萝已经怀胎九月了,很快就要临盆。司马乂特地给刘羡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又从王府内调来十来名侍女,将家里的杂务都包圆了。这让刘羡颇不适应,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让这么多人服侍过,反倒觉得有些闲得不自在。
但阿萝倒是很开心,这天她躺在榻上,对在一旁读书的刘羡笑言道:“上一次你这样陪在我身边,记得还是刚成婚,你还没入仕的时候吧!”
刘羡一回忆,发现还真是如此。自从入仕以来,自己就从一个政治风波中,又卷入到另一个政治风波里。哪怕偶尔得到一些短暂的时间喘息,也不可能真正地进行放松,立刻就要为下一个可能到来的风波而绸缪准备。像这样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就专心致志地陪在妻子身边,似乎只有在成婚之初,才有这种悠闲时光。
他不由对妻子产生许多歉意,放下手中的书卷,自责道:“是啊!仔细想想,好像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时光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
阿萝侧过头,一面打量着刘羡如今的面孔,一面回忆着当年的往事,脸颊两侧渐渐浮起红晕,她突然问道:
“你还记得当时你迎亲时的样子吗?”
提起成婚那一天,刘羡当然记得。他那日起得老早,又被家里人拾掇得够呛,然后就在墨车前消磨时光,数着时辰等待迎亲。心情又忐忑又向往,就好像在等待判刑一样。但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呢?刘羡其实不知道,他为了让自己不多想,并没有去照镜子。
回忆起这个细节,让刘羡有些失笑,他微微摇首,然后道:“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你的样子,别的都忘了。”
阿萝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柔声道:
“我还记得。那时你还没有这么高,但梗着脖子,就这么直愣愣地在我家门口傻站着,眼神很凶,好像刚杀了人一样。当时我阿母拉着我,在阁楼上往你这里看,可把我阿母吓坏了,害怕得要死。”
“啊?怕什么?”刘羡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回事。
“害怕你和家里大人一样,家教不好,一生气就会在家里打人。所以啊,出发前,她就偷偷给我塞了一包药。”
“药?什么药?”
“一包蒙汗药。”阿萝回忆道:“我阿母和我说,你要是在家欺负我,我就给你下药!把你药昏过去,然后我就逃回家,到时候,她就找皇帝做主,让我和你离婚。”
“这……”刘羡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他指着自己反省道:“我当年看起来,真有那么……凶?”
“是啊,只要你杵在那儿,不用说话,眼神就足以杀人了。”
阿萝拉着刘羡的手,继续说笑道:
“所以我和阿母说,你待我很好的时候,我阿母还不信,反反复复地问,怀疑我撒谎呢!”
说到这,阿萝的眼神温柔起来,摩挲着刘羡的指肚,说道:“但我一嫁给你就知道,上苍没有薄待我,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所以我又常常想,这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呢?一定是因为世上有眼无珠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就想,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我都会一直支持你。”
刘羡闻言,心下感动不已,他叹息道:“确实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你啊,你啊,能说的就这些吗?”
阿萝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对刘羡笑道:“现在的你确实变了,至少已经不那么锋芒毕露,看上去也像个正经的君子了。”
“可你却一直欺负我!虽然不动手打人,可却没空理我。有时候我真想听我阿母的,把那包蒙汗药给你下了,然后再听管家阿姊的,把你锁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这句话近乎于指责,刘羡一时颇为汗颜,他只能含糊不清地应道:“嗯……是,这都是因为战争。”
“男人们总是喜欢战争。”阿萝的语气里,既有悲哀,也有指责。她轻轻地将额头抵在刘羡的手上,道:
“我以前总在想,像你们这些男人啊,何时才会停止争斗呢?战争总会有伤亡,为什么不能想想在家中的妻小呢?万一你死了,我该怎么办?万一我死了,你又该怎么办?”
不等刘羡回答,她已经自己回答说:“一开始的时候,我想,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可你走了后,我在家一个人久了,操持那么大一家子,我就想啊,作为一个女人,如果就这么去死,或许这是一种失败。”
“失败?”
“这难道不失败吗?面对男人造成的争斗,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对着战争认输。”
听着妻子的语调,刘羡的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
他虽然还不知道,妻子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夫妻之间的默契让他明白。在漫长的等待中,阿萝也领悟了属于自己的哲学。她是在告诉自己,不用担心她,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并非自己的附属品,也拥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房内一时安静下来,他听阿萝继续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