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小雪，赋闲。

黎川肃躺在干草和动物毛皮编制的暖和被窝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枕在自己臂弯上的妞。妞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呈现出一种光滑的健康光泽，但脸上却总是有着一抹淡淡的粉色，她长长的头发铺在地上像是将她整个人包裹成了瘦小的婴儿，粉粉嫩嫩的，这多喜人呐。自从结婚以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妞似乎越来越漂亮了，可能是因为为人妻的缘故，妞的脸上褪去了些许少女的青涩，多了些许妩媚。

他望了望屋外的小雪，以前的老人总说：瑞雪兆丰年，小麦一定收成好。不出意外，整个冬天都将会如此平静的度过。

“走！滚！”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声，连树梢的白雪都被惊落，在寂静的雪地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妞也被吵醒了，她看了看和衣出门的黎川肃，从屋里探出去了一个脑袋。

“叔！野猪在吃我们的麦苗！”早睡早起习惯了的虎第一个发现此事，他拿着竹竿想要将野猪喝退，但一向胆小如鼠的野猪也许是在这冰天雪地里饿极了，哼唧哼唧不停拱着麦苗上覆盖着的新雪，吃的贪婪，吃的香甜，丝毫也不理会眼前这个拿着竹竿使劲吆喝的纸老虎。

“几个月不见瘦了好多。”柱认得这只野猪，当初将自己拱翻险些丧命的家伙他又如何会不认得？只是几个月不见几乎瘦了一圈，让人不禁唏嘘。

凛冬来临前需要提前储存粮食，人类深谙此道，但显然野猪不懂。

柱还在感慨，怒火中烧的虎已经翻起眉毛攥起石矛向野猪发起了挑战，那是他们来年的口粮，野猪每多吃一口，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少吃一口，虎焉能不怒？

虎的身躯是高大的，他握紧长矛突刺的每一个动作都会使得浑身的肌肉抖动，即使这些肌肉有些藏在毛皮里，依旧能够让人浮想。

虎是充满力量感的，老实说，黎川肃有些嫉妒他，在很早以前。早到虎拿着火把在稻田里飞奔着点火的时候，早到他钻木取火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像极了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黎川肃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虎是勇敢的，自由的，充满男性魅力的，拥有这个时代领袖气质的。

好在妞最终坚定的选择了他，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在这片只有六个人的土地上，黎川肃的出现残忍的剥夺了虎唯一的择偶权。

伴随着野猪凌厉的尖叫，石矛捅进了野猪的后腿，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虎确实做到了。野猪本能的向后蹬腿，虎一边躲闪，一边奋力的将矛从野猪身上拔出。这一矛深可见骨，虎能看见野猪伤口里森白的大转子。

“小心！”黎川肃呼喊。

只见那野猪一反常态，似是因为饿极，受了伤竟也不逃，就这么顶着细小的獠牙向虎冲来。

虎在面对着远高于自己吨位的冲撞并没有乱了方寸，他的灵活，他手上的武器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和依仗，他看准时机闪躲了过去，石矛再次捅进猪的前肢，只是相比于先前的蓄力一击，这次的伤口因为着力不够只是擦破了皮，他开始体会到了野猪的难缠。

又是一次冲锋，这次虎将矛头瞄准野猪的眼睛，可石矛捅了过去，却被野猪一口咬住，木质的柄身被野猪一口咬断，借着足够近的距离，野猪又一次践踏了过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虎便沦落到极其危险的处境，黎川肃才在房间里慌忙取出火把，但眼见已经来不及了。若是被野猪正面拱上一下，在原始社会这种只能倚靠巫术的医疗条件下，不死也得蜕层皮。

千钧一发之际，柱一把将手上的长矛捅进野猪的脖颈，迫使它冲击的方向发生偏移，这才在野猪的獠牙面前将虎救下。柱的支援非常及时且关键，尽管他的力量可能不及年轻气盛的虎，但他的狠辣、他的冷静、他攻击的刁钻精准以及对距离和形势的把控都远非虎这空头一身蛮力的愣头青可以比拟的。

“流血了。”柱看着肥野猪，不，现在应该叫瘦野猪，它脖颈的位置鲜血潺潺，他记得几个月前用石矛在同样的位置造成过伤害，彼时，他连野猪肥厚的脂肪都没有戳破。

“叔，野猪跑了！”

“追，它流着血，跑不远的。”柱提起石矛，与虎一起追着落荒而逃的野猪遁入了丛林深处。

白雪铺满了整个丛林，草鞋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因为下着新雪，野猪的血液在白皑的地面上格外醒目，滚烫的血液拉成不间断的红色细线浇注在雪地之上，溶出孔洞。这便是大自然为猎人量身定做的，最古老、也是最质朴的生命指引。

野猪的血迹一直延伸到眼前连绵的灌木丛内，虎着急忙慌的想要钻进去，却被柱一把拦住：“野猪很聪明，不能贸然进去。”上一次自己就是因为心急钻小树林，差点被野猪顶到树上，那是野猪的主场。

人们总说猪肥头大耳的很笨，但柱知道，实际上野猪狡猾得很，它的狡猾掩藏在憨厚的外表之下，所以总是让人容易忽略。

“爹，怎么样了？”黎川肃提着火把姗姗来迟。

“仙人，你来的正好，火把给我。”柱从黎川肃的手里接过火把，他用长矛扎了扎浅些的灌木丛，确保野猪没有潜伏在这里，便用火把将灌木丛点燃。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黎川肃瞠目结舌：“这样火势不会蔓延吗？”

“不会。”柱望了望树梢挂着的积雪，摇了摇头。

火势在灌木丛中不断蔓延，此时地面上的积雪成了森林最忠实的防火隔离带。

“啊咯咯咯咯咯……”弹舌之间，洪亮的吆喝声从柱的嘴里发出，黎川肃尚且不明所以，虎便也跟着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啊咯咯咯咯咯……”响亮的声音不断在山间回荡。

大山、森林、新雪、火焰，还有对着火焰不断吆喝着的赶火人儿。

这一刻黎川肃看着两人被火光映射的背影，看着他们被胡须覆盖的口腔不断开阖、颤抖、爆裂，他忽然想到了野兽派画派创始人马蒂斯的代表画作《舞蹈》，红色的人儿在蓝色的背景里手舞足蹈，和眼前的这一幕该有多像啊？

这简直就是一串原始时期的代表图腾，记录着人们对于火焰的崇拜，同时也记录着人们对于驾驭、驱赶火焰和与自然和平相处的向往。

黎川肃眼神颤抖。

“啊啊啊啊啊哈啊哈哈……”野猪尖叫的嘶鸣声就在耳边。

“野猪出来了，它要逃跑！”虎惊呼。

“追！”野猪因火焰受惊逃窜，柱一马当先追了出去，谁知那野猪刚窜出燃烧灌木丛没几步却又折返回来，迎面与柱撞上。

“呜呜呜……”野猪也不走，就这么徘徊着，嘴里发出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