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怀孕了,在春耕时分她第一次呕吐。
阿婆只是看了一眼便可断定。这种事情她一辈子见过无数次,像是吃饭喝水那般稀松平常,毕竟原始时期的适龄婚配女人,不是在怀孕,就是在等待怀孕的路上。帮人接生的事她也干过,没有五十次也有三十次,在这点上,她轻车熟路,绝对算得上是头号专家。
“仙人,妞怀上了!”阿婆站在门槛上冲着黎川肃招了招手。
“什么?”黎川肃正在田里犁地,听闻此事赶忙将犁扔在地上。
他要当爸爸了?
柱粗糙的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柱和阿婆的表情,黎川肃内心又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仿佛前方就有盘丝洞在向他招手,这么想没有道理,但确实有一种难言的惶恐情绪缭绕在他的心头,他有些害怕,想要晕倒。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生孩子或许是一件很抽象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相比于被胎盘依附的母体,对于生孩子,他很难拥有像爱情那般足够的真实感。没有概念,没有经验,唯独空有一身的理性和责任感。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这种责任感并不出自于他的内心,而更像是文化和社会伦理道德强加于他的枷锁。理性告诉他他必须得这么做,像这样手忙脚乱的丢下手里的活计,跌跌撞撞的冲到妻子面前亲吻她,表达喜悦,如此才能被称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的内心的情感又告诉他自己,这么做并不真实,可何为真实?他又迷茫了。
这么说不是矫情,更不是诉苦,毕竟没有什么比丢下或是冷暴力怀孕的妻子更混蛋的事情,他从不认为这么想是对的,他只是总会习惯的如此想,这是一种很简单的自我审视。
但当他推开房门看见眼前的一幕时,他又觉得大错特错,错得离谱。他想当场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把自己的头发全部揪光,自己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自己是一个虚伪的双面人,如此,他才能在母性那圣洁的光芒下不至于完全的自惭形秽。
妞就静静的躺在床上(那是冬天他自己用多余的云杉木亲手做的),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恬静的幸福,她不那么漂亮的嘴巴似乎一直在叨着什么,黎川肃不用听也知道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宝宝乖”、“宝宝棒”之类的话,当她发现黎川肃闯进来时,又淡笑着,小声的亲昵:“爹爹来啦。”
如此平凡朴实的一幕,与黎川肃脑海中预想的几乎完全一样,但正是这种平凡朴实,顷刻间便击溃了他所有的理智。平凡、朴实、与自己的预想完全一样,那不正是自己心中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模样吗?如同西方世界基督宗教故事里的圣母玛丽亚,慈祥的、博爱的怀捧着耶稣,黎川肃敢肯定,那便是能够轻易摧毁所有男人意志的圣光福音。
他爱着妞肚子里的孩子,更爱着妞,他肯定。
……
在制作犁的时候,黎川肃意外的发现自己有一些木工天赋,就像他觉得自己有讲故事的天赋一样——他小时候总是会和同龄的小伙伴们讲一些自己临时编的故事,同样的事情做多了,小伙伴们一看到他便缠着他非要他讲,他们喜欢听自己讲的故事,侧面验证了自己还是有这方面天赋的。
现在想来讲的都是一些很可笑的、幼稚的东西,就比如他小时候听说过《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于是便将整个故事进行了拙劣的魔改,将阿里巴巴换成与自己关系要好的小伙伴,把阿里巴巴贪婪的兄长卡西姆和四十大盗换成自己讨厌的家伙,等卡西姆被强盗杀死以后再恶趣味的把他的妻子许配给阿里巴巴。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小伙伴们总是会激动起来,饰演阿里巴巴角色的小伙伴一脸得意,而扮演丑角的小伙伴总是会露出一副难堪且羞恼的神情,仿佛他们确确实实的变成了卡西姆和四十大盗,眼神中怀揣着对阿里巴巴的仇恨,这一刻黎川肃快乐极了。现在再回头看一看这个故事,除了“芝麻开门”这句台词保留的原汁原味,其它早已面目全非了。
仔细想想,他讲故事的最大动机或许是为了当孩子王,或者用来霸凌孤立他所不喜欢的家伙,这个行为它具有卑鄙的现实意义和政治目的。至于黎川肃本人,他不参与故事,他只创造故事,这是作为一个作家最基本的素质,就像上帝借耶稣之手谱写《圣经》那般可耻。
说回木工,黎川肃发现自己现代人的手指似乎要比原始社会的人类灵活许多,很多他们不太能做的来的细活他能做,比如木工。他喜欢一点一点将木头塑形的感觉,看着木屑飘飞,将木头与木头用榫卯结构镶嵌,那会让他感到由衷的愉快。
他想,如果不是自己“穿越”回原始社会时期,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挖掘出自己的木工天赋,就像贫穷人家的马术天赋一样,从出生起便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必定会被埋没的质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