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回来了？”

柱躺在床上，听见声响，嘴里咕噜着，喉咙里像是被一口浓痰堵住了。相比于曾经，他消瘦了太多，此刻躺在床上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片，面色枯槁且灰败，满是皱纹的凹陷眼睛睁开，里面有着浓重到让人与之难以对视的血丝和疲倦。

他的瞳孔是涣散的，眉宇是愚钝的，额头是干瘪的，发丝是灰白的，肌肉是萎缩的，精神是萎靡的，胸毛是荒芜的。病魔像是带走了柱身上的所有优点，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将一根顶天立地的顶梁柱偷偷替换成了一个药罐子老人，除了五官轮廓，再也找不着与之前相似的趋同点了。最重要的是，柱身上那股让人感到安心的安全感，也全然消失了，柱病了，老了，当然，也不中用了。

“仙人，你帮这死鬼看看吧，他到底得了什么病。阿婆去世了，家里便再也没人懂看病熬药了。”皿对着黎川肃央求。

在他们的眼里，部落里从事巫医一职的也是贵族，且是贵族中的顶流，阿婆是野路子，但仙人是贵族中的顶流啊，他是天上的仙人，他无所不能、无所不懂，治病救人想来也不在话下。

黎川肃看了看柱，摇了摇头。

皿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仙人看了都摇头，那这病还有谁能治？“仙人，你离近看看吧，这死鬼一辈子我都看在眼里，一生行善积德、勤勤恳恳，怎到头来还要被病魔缠身？这还有天理吗？”

“这不公平。”皿悲道。

在世界上每个相对独立发展的文明进程中，似乎人们总会自发产生一种善恶守恒的朴素哲学观念，觉得一生行善积德，好人也应该有好报才是，黎川肃倒希望是这样，但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这和谁说理去呢？也许，他们需要一个朴素的宗教信仰，届时，面对身体的苦难，他们的心儿才会更好受一些。

黎川肃也终于知道了，乌鸦口中的瘟疫从何而来，源头就在柱的身上，柱得的倒不是瘟疫，他得的是癌症，胃癌，柱得了绝症，根据他们眼中的物质守恒原则，也带走了亲人们眼中的花花绿绿。

四十岁的原始社会人类会患上癌症，怎么看都还蛮荒唐的，但这是事实。

黎川肃沉默，屋里也沉默了下来，就连皿的哭泣，也在意识到屋内的沉默后，也变得静悄悄的了。仙人就是他们的最后希望，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像是提前给柱判了死刑，那他们就该考虑如何给柱料理后事了。

“你早就知道我爹得了病对不对？”

大着肚子的妞一直坐在床头，她目光清冷，从黎川肃回来的那一刻就一直盯着他。她太了解黎川肃了，她倒情愿自己不是那么了解，这样，她也不会对他产生恨意了。

“说话！”

在黎川肃眼里，妞也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他还是只能沉默，他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朝思暮想的家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美好了，这世上似乎没有桃花源，桃花源只存在他自己的心里。

这么想多自私呐。

黎川肃确实早就知道柱的病情了，早在柱第一次杀猪晕倒时就知道了，否则，他也不会在还没回来之前，就已经嗅到了不详的气味。但黎川肃没有办法治疗他，他觉得自己既然没有办法改变事实，倒不如顺其自然，这样，至少他们可以多高兴一段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要这样。”黎川肃几乎在用呻吟的语气含糊说道。

“哪样？”

“咄咄逼人。”黎川肃心里想的是，就和死去的健壮男人一样，健壮男人手上拿着鞭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妞的手上也有，同样让他感到窒息。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只会逃避，既自以为是，又懦弱！”妞的声音很大，很尖细，也很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