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征兆。申克维尔和费梅塔·德艾莫特跪了下去。

“亲王殿下，”女人谦卑而低微的声音如剃刀划破焦油，“您的驾临让此地蓬荜生辉。”

这番恭维换来的却是帕伦纳因更为阴鹜、纠结与复杂的瞥视。弓手也保持缄默。薇森娜感知到四人间仿佛亘有一条几乎不可逾越的天堑，一条水势汹涌、怒涛阵阵的无情湍流。一方僵立原处，阴沉凝望；一方双膝跪地、低垂头颅、黯然回避。他们距离彼此不过几步之遥却恍若相隔千里——且正随悄然流逝的每一秒钟撕裂得更加遥不可及。

“亲王殿下……”

费梅塔肿胀的双眼划过一抹黯然与悲戚，“请裁决我们。”

申克维尔的头垂得更低。

“我们犯下太多罪。”半精灵说，“不可饶恕的罪。”

帕伦纳因的凝视中透着成千上百种交织混杂、难以厘清的情感。

“费梅塔·德艾莫特，申克维尔。”他的声音平静照旧，冷漠如常；逐字逐句，缓慢而沉重。令人不适的阴冷寒意接憧而至，和盘踞此间燥热气息相互倾轧。薇森娜只觉口干舌燥却又遍体生寒。“你们自称罪孽深重，为过往所犯万般恶行与累累残暴行径、为因取乐和发泄屠戮的那些无辜之人向我祈求裁决、审判与裁定。然早在尘埃未定的终局难料之际，在你们自愿颈套诸王桎梏、为之邪恶目的四处疾驰搜寻目标的时候；在你们妄图置阿瑞蒂丝和瑞克斯迪尔于死地，为他们精心布设重重陷阱与残酷罗网的时候；在你们冲他们射出的每一箭、砍出的每一刀、咏诵并施放每一个怀揣杀意的恶毒巫术的时候；当你们竭尽全力、不遗余力地阻止安柏瑞特的血脉重夺毋庸置疑且不容辩驳归属他们之物的时候，你们就应该预料到自己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和窘迫境遇。”

他停顿半晌。

“你们曾对我恶言相讥、刀兵相向。”他说，“那时你们就当预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性命会操之于往日夙敌之手。你们当预料到，有朝一日会在我面前谦卑跪地恳求定夺裁决，而自己手无寸铁、形容残缺，毫无反抗之力和置喙之权。我会如你所愿评定你们的罪孽与恶行，五人团的费梅塔·德艾莫特，但并非依照流于世俗的凡间律法或掺杂私心的个人意愿。我会遵循往昔便早已注定的命运之声，尽管你们对此一无所知。数年前，在战争阴影喧嚣高涨，于安德业伦斯上空盘柦不去的日子里，你们的结局与归宿便在流转不息的粲然星辰间得以昭示；在呢喃轻语、四处涌流的微风中得以闻听；”他锵然抽出长剑，“在你们经过却不曾留意的每处湖泊、河流、溪水和血泊中得以映现。”

薇森娜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眼见预想中和睦融洽的会面就要演变为屠杀和惨剧——她试图冲上前去阻拦，却被梅拉牢牢束缚在原地：女弓手纤细孱弱的双手犹似万钧锁链，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在那双手的钳制、约束和掌控下踏前哪怕半步。在自己沉闷惊慌的急促呼吸与马匹断断续续的嘶鸣声中，她惊恐目睹手执利刃、面色冷峻的帕伦纳因缓慢但坚决地步步进逼，看到申克维尔和费梅塔·德艾莫特在伸手可触的死神面前仍旧低头垂首、屈膝跪地。他们缄默以待，准备用死亡和鲜血换取期待已久的宽宥及解脱。

“住手！”她尖叫，“告诉他！费梅塔！申克维尔！”

薇森娜看到格尔德芬瑟的亲王挥动长剑，依次轻拍二人的双肩与头顶。

“是的，”她听到帕伦纳因说，“你们的命运业已经由凡人无从得知的方式篆刻在了流转星辰间。你们的罪责与过错业已经由悔改、伤痛和义举悉数偿还。申克维尔和费梅塔·德艾莫特，我岂非未曾听闻你们与昔日同僚反目，扰乱与滞怠诸位国王的计谋与步伐，在战事焦灼难分之际处身前线同光复皇权的浩瀚联军并肩作战？当泰塔瑞恩倾覆前夕、安杜尔王的妻女惨遭毒手时，我们亦在彼处。但我们非但未让绞刑台浸满鲜血，非但没能以暴徒之血偿还恩情，反而乔装打扮，在怯懦、恐惧与私心的敦促下临阵脱逃。是你们做了我们当行却未行之事。在此，我籍由皇帝的名义予以你们理所应得的宽宥、原谅与赦免。并以格尔德芬瑟亲王与坎汶伯爵的身份向你们致以无上感激和敬意。”

薇森娜的惊讶与诧异无穷无尽。

“倘若愿意，你们今后亦可在名字面前遂心冠以‘格尔德芬瑟的’头衔与称谓，纵是这一名号在这方土地除招致厌恶殊无裨益。”帕伦纳因温和地说。“起来吧，申克维尔，费梅塔·德艾莫特。不论你们何时去往格尔德芬瑟，”亲王道，“均可在帝国全境自由来去。”

弓手松开手，吸血鬼女顿觉那股势如咒缚的力道随即消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帕伦纳因同申克维尔和费梅塔·德艾莫特握手、交谈与拥抱。

发生了什么？

她的思绪混乱而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悔改与赦免——就这么简单，薇森娜。

梅拉·纳芮蕾平静的声音在她脑海里蓦然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