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水珠连绵,密集的如同缝合天地的线条。
轨道上,蒸汽列车一往无前,如一把利刃般劈开了那几乎要淹没世界的雨幕。锅炉燃烧,动轮旋转,安全阀中排放出大量的蒸汽,车头上的烟囱中源源不断的冒出黑烟,在夜空中留下一路浑浊的痕迹;而迎面泼洒的雨水疯狂击打在最前方的车灯上,折射着金黄的灯光,似是巨兽的眼眸。
“呜——”
列车疾行,撞破倾泻的雨水,咆哮着吼出愤怒的笛鸣。
哒......哒......
皮鞋踏地,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微微摆动,身着绿色制服的列车乘务员在一排排座椅中间的过道中漫步,众人头顶上方是昏黄的灯光,光线在车窗玻璃间来回反射,于暴雨中照出一寸暖意。
这辆列车如同灭世洪水中的诺亚方舟,规律排列的灯火指明了前方,载着希望与生命通往彼端。
而位于车厢中间的位置,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窗边,双手按在放置于大腿上的行李箱上,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大雨,看着那珍珠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撞得粉碎。
他穿着廉价的西装,头戴礼帽,脚下的皮鞋上有着磨损的痕迹。咽下唾沫,喉结滚动,男人褐色的眼睛中满是紧张与不安,但都被他用冷静的表情掩饰了下来。
车厢中满是寂静,只有车轮回转的声音自脚下传递上来。
“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忽然,坐在男人对面的另一个人突然放下手中的报纸,缓缓开口,似乎是在搭话。
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茫然抬头,直到视线与对方接触才意识到那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啊......是的,也许要到明天吧?”
男人看向对方,一眼便看见了那双深沉的蓝色瞳孔,随着他视线的快速跳动,先是高耸挺拔的鼻梁,然后是那一头梳着中分的灰色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最后才是那张有些英俊和硬朗的脸庞。
那是另一个年轻的男性,他头戴一顶尖锐的三角帽,身上则穿着一身似乎是特制的黑色风衣;高高竖起的领子挡住了脖子,将下巴也遮掩在内;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粗糙,几乎没有经过保养。
“拓兰维斯的天气就是这样,只是稍微不注意,妇人们晾在外面的衣服就会被淋湿,就像那些国会议员们的内心世界般一样无常。”男人笑着开了个玩笑。
他并不多了一个认识对方,男人有自信将自己见过的人的外表都记在内心,而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可现在出现在男人眼前的家伙对他来说是绝对的陌生。
也许只是一个路人?不,很有可能是那些倒霉蛋们请的侦探,又或是某些擅长处理诈骗案的事务所,我必须保持谨慎。
心中这么想着,男人越发谨慎,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家伙。
对方的衣服整洁干净,非常体面,可他大部分的身体都被风衣包裹在内,像是会对空气过敏一样;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无法看出来手指是否有茧子,但那偶尔露在外面的粗壮手腕昭示了男人的强健体魄,仿佛如金刚石一样坚硬;而他的眼睛明亮且沉稳,像深海般暗藏着未知与洪流,似乎是在无声中积蓄力量,直到有一天掀起城墙般高耸的海啸。
那双蓝宝石般的瞳孔是如此静谧,连男人心中的焦躁也被抚平,眼眸中形状特异的线条汇聚成复杂的图案,如万花筒般缓缓旋转。
可就在男人想要仔细观察那图案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怒火突然自心底涌出,宛如野兽本能的杀意止不住地爆发出来,他怒浪滔天,杀心昂起,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战场,那无边烈火炙烤着男人的灵魂,誓要将周围的一切都给粉碎吞噬,直至血泊满地、骨肉分离。
“呃……”
男人扶额。
呼,我这是怎么了?焦虑症?可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啊?医生都说没问题的!难不成是那家伙骗了我?该死,我就知道那些没证件的医生都是假货!肮脏的老鼠!
他呼吸急促,闭上眼睛,身体靠在车厢上,额头触碰在玻璃窗上,尝试用冰寒的冷意镇静着自己。
他压抑着喉中蓄势待发的怒吼,手指用力抓着行李箱,使得指尖几乎要嵌入行李箱表面的皮革,手背上骨节分明,微微颤抖。
“你看上去很不安,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对面的男性将报纸折叠起来,收入怀中。
“不,没事,谢谢,我很好。”
男人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正常。
“是么?那祝你好运。”
对面的男性点点头,他从座位上起身,带着自己的行李走向列车上的盥洗室。
男人瞥了一眼对方,这才发现那个男性背着的行李箱是一个长长的、市面上很少见的大匣子,其上勾勒着金色的细线,映衬着黑色的表皮显得神秘无比,似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藏于其中。
对方走入车厢尽头,身影进入黑暗,然后关门声砰的一声传来。
男人长舒一口气,仿佛是送走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一般。随后他的神经不再绷紧,手指也不再用力,在感受到有水滴沿着鼻子淌下后,他伸出手去摸了摸额头,挥手就将满头的汗水抹去。
那个家伙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男人心中暗自评价。
在社会上摸索这么多年,他也明白了有些人、有些组织的特殊之处,这些人可能在平时从不主动显露自己的力量,也不怎么张扬自己的立场,可他们总是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那一份自然无比的压迫感,就像是有些动物,他们天生就立于食物链的顶端。
那个人会是谁?这种气场绝对不是什么私家侦探能够拥有的,他一定是某些专业人士,比如......比如超凡者,对!他一定是超凡者!就像是人理协会的“守序人”们一样!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听说对应区域的守序人只会管辖对应的区域,而这是通往其他城市的列车,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抓我一个人吧?我也只是骗光了几个倒霉蛋的积蓄而已,而且那是因为那几个家伙足够蠢罢了,总不至于为了抓我这么一个家伙而出动守序人吧?
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停不下自己的思考,而与他内心的活动完全相反的是,车厢内倒十分安静,没有任何人在制造声音,没有任何人在相互交谈,只有来回的乘务员在脚踏地面发出声响,只有哐当作响的列车动轮在重复着一如既往的噪音。
安静得如同一段无声的影片,安静得如同一段没有伴奏的舞会。
那为什么守序人会在这里?难道是为了抓什么特殊罪犯之类的?这倒是有可能,毕竟经常会有人借着列车混在人群中逃出城市,比如我就是其中一个,按这个想法来看,也许那些超凡者罪犯也会这么做?他们再厉害也不能飞吧?他们身体再强壮也会坐交通工具吧?嗯,一定是这样。
“哈哈,不是抓我就行......不过就算是抓我也没事,证据都销毁了,那些倒霉蛋们什么也证明不了,就连法官那里我也做好了安排,他们拿什么与我抗争?”
男人仰面倾倒,舒适地靠在座椅上,他看向车厢的天花板,那里灯火摇曳,昏黄的灯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安静。
男人在这安静中几乎快要闭上眼睛,意识即将沉入大海,沉入黑夜,沉入......死寂的坟墓。
“呜——!!!”
一声车笛鸣响,将男人唤回了现实。
“该死的!”男人怒骂一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行,还不能睡,该死的,我的行李箱里放了太多的珠宝和黄金,要是这个时候被人偷了那就全完了!
男人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靠近自己后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可就在他收回视线的时候,他无意中瞥见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乘客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是尸体一样。
太安静了。
男人没来由地想到。
就算现在是晚上也不应该这么安静的,还没到半夜呢,而且男人上车时看见有好几个带着孩子的一家人,那些孩子的吵闹声呢?那些熬夜者的交谈声呢?那些乘务员也是安静无比,整个车厢从发车起除了自己与那个男性以外就没有人发出过任何声音!
男人有些心慌,他猛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