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里没有灯,现在是每天晚上八点以后都停电,虽然为此吕向阳煞费苦心,怎奈买不到煤炭。只能坚持每天晚上七至八点给一个小时的电。八点以后就只有医院、电影院等几家单位有电了。叶亚芬就着下玄月那青白的光急忙往医院走。过了九华桥就是医院了,她走到医院东院墙角处,听到路南边青龙河被Z反派扫四旧砸毁的古建筑的残垣断壁里有孩子痛苦的叫声。她沿青龙河西岸奔过去,在一堵断墙根下见两个人正捺着一个女孩子,她马上意识到是强奸。那女孩子“妈呀,妈呀”痛苦的叫着。叶亚芬蹲下身摸起一块砖头似的硬东西,猛然过去向正骑在女孩身上的那人头上使劲砸下去,那人一声也没吭,就象装满野菜的麻袋一样倒在地上了;另一个人想跑,叶亚芬冲过去抱住那人。并且大喊:
“快抓坏人啊!快抓坏人啊!”
那人情急之下,回头用刀子对着叶亚芬小腹连剌数刀,叶亚芬无力的放开手,倒在地上了。
但还是有气无力的喊:“抓坏人啊,抓——”
地上这小女孩就是吕明修九岁的女儿吕志琰,她被两个彪形大汉作贱得已无法行走;她惊恐得连哭的力量都没有了,一种求生的强烈欲望和本能使她挣扎着爬出那片废墟。她爬到医院门口,被医院更夫发现了,把她抱进值班室。值班室两位男医生见小琰阴部流血撕裂,知道这孩子被歹徒糟蹋了,边洗伤口边问怎么回事,小琰半天才说明白。两位医生告诉更夫赶紧给公安局挂电话,并拿着能应急的棍棒,两位大夫来到路南青龙河西岸的废墟中。见有两个人倒在那里,用手电一照,那男的还没穿好裤子,女的身边流了很多血;摸摸胸口,心脏还在跳动,两人正忙着准备抢救,公安局两名干警已经赶到。
医生说:“赶紧把两人弄到医院抢救。”
两名Z反派的公安人员厉声说:“慢,要保护好现场。”
另一位又对两个倒在地上的人照像,有半个小时才折腾完。
到了医院抢救室,叶亚芬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们又抱过小琰,问她这女的可认识,小琰看了说:“她是我姨奶奶,叫叶亚芬,我爸爸叫吕明修。”
公安局两个人大吃一惊,这是县革委主任吕向阳的孙女啊。其中一个说:“这男的抢救过来赶紧录口供,我去吕主任家。”
那警察Z反派到吕向阳家门口,正遇上叶亚男背着女儿艳艳走出大门。
警察问:“你是吕主任家里的吧?”
叶亚男说:“是,我这孩子肚子痛得挺不住了,背她去医院。”
警察说:“来,我来背吧。”说着接过吕艳艳,吕艳艳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医院,警察把吕艳艳放到值班室,赶紧跑到急救室把情况跟大夫讲明。正好外科大夫都来了,决定先到外科手术室,这里的情况暂不让吕向阳家里人知道,另派人去找吕明修。就这样,叶亚男跟着医生把吕艳艳背到外科手术室,经过医生仔细检查,确诊是急性阑尾炎,需立即手术。
急救室,叶亚芬由于流血过多,经抢救无效已经离开人世。那歹徒醒过来了,询问了口供。他叫康敬生,因发榜考试成绩很差跟杨国威两人晚上借酒消愁。喝完酒,两人刚要过九华桥回家,看到迎面来个小女孩,就把她拖到桥南边废墟中轮奸了。一名民警回局里找人立即去抓捕杨国威。
另一位警察说:“把康敬生押回去先关起来,免得一会儿受害人家属来了出事。”
那位民警给康敬生扣上手扣子押走了。
吕明修把国顺妍留在南京住院,跟继母叶亚男别有多日,亲近一番后正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披上衣服开了大门,见两位陌生人站在大门外。
来人说:“你是吕明修同志吧?跟我们到医院,你女儿出事了!”
吕明修也来不及再回去换衣服,跟着来人到了医院。见吕志琰在急救室床上发抖,他抱住吕志琰问:
“怎么了,小琰,你奶奶呢?”
当公安人员跟吕明修说明情况,他心如刀割,发疯了一样抱住吕志琰:“爸爸没照顾好你呀,爸爸没照顾好你呀!”
冷静下来后,吕明修跟公安人员和在场医生说:“感谢各位救了我的孩子呀。我想知道更多详细情况,是哪位救了我的孩子?”
医生说:“真正救了你孩子的不是我们,是孩子的姨奶奶叶亚芬,她身中数刀,抢救无效,现已送到太平间了;另外你妈妈正在楼上外科手术室,你妹妹急性阑尾在手术,她孙女和妹妹的事她还不知道,怕她承受不了哇!”
一位警察把事情的经过、犯罪分子的情况向吕明修作了说明。
这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吕明修简直傻了。这是怎么的了,一个晚上这么多灾难降临到自己家中啊?他想,如果晚上不跟继母叶亚男那样,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啊!难道这是对我吕明修和叶亚男的报应吗!可是小姨是无辜的,为什么她会死呀?小琰是无辜的,为什么受到这种蹂躏啊!为了小琰今后的生活,他求在场各位对小琰的事给予保密。医生告诉他孩子可以接回家了,阴部撕裂,回去注意别感染了,没太大问题。
白森头晕晕的,在八角亭中学门外等了快两个小时了,还不见叶亚芬回来,有些着急。他在八角亭中学门口来回走着,这么长时间了,有多少话也该说完了。白森想直接去吕向阳家,又怕和叶亚芬走两叉去,两个人错过了会面。真是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急得团团转。又等了有十几分钟,他等不下去了,他由八角亭中学西边的南北路向北走。这是叶亚芬刚才走过的路,向北走到第四道街——九华路,拐向西走五百多米就到吕向阳家了。白森站在吕向阳家的大门口,犹豫了,或者吕向阳开会没有回来,亚芬就住在这里了?又一想,不可能,叶亚芬这人心很细,她知道自己住这里我会着急的,另外约好了,我在八角亭中学门口等她。她是不会住在姐姐家里的。本来凭自己的身份不想到一县之长家去打扰,但叶亚芬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他担心,也就顾不了许多了。他伸手敲门,没有反应,他又使劲敲几下,仍然没有反应。借着微弱的月光,见大门从外边锁着。这就是说吕向阳家里没有人,那么亚芬和她姐姐这一家都到哪去了呢?是到吕明修家去了?他猜想可能是吕明修跟媳妇回来了,亚芬在那里,可吕明修家的住处白森只知道是县委后边家属房,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好到处去敲门呢?想到那次领米时李成章和自己讲,吕明修串通一些人反对自己到学校工作,心里就很不舒服。他不能去吕明修家。他只好又按原路往回走,可他又想,即或是吕明修媳妇回来了,只能是病重了,要还是跟以前一样,叶亚芬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若是病重了,就应该在医院里呀。就这样,白森又转回身,沿九华路向西,走过九华桥不远就是蓉阳县人民医院了。到医院门口,他见门卫的灯还亮着,更夫正坐在那里吸烟。
白森走过去问:“师傅,咱们县吕向阳主任家里人是不是在这住院啊?”
更夫抬眼上下打量着白森问:“你是他家什么人?”
白森说:“我是他家亲属。”
更夫开了门,说:“你到里边急诊室去打听吧,是在这儿,在哪我不太清楚。”
白森来到一楼急诊室,这时吕明修早已经背着女儿小琰回家了。
白森问值班医生:“县里吕主任家属在这看病吗?”
医生问明情况,告诉他说:“你先回去吧,吕主任的女儿刚做完阑尾手术,现在已经安排到住院处了。这么晚了,住院处怕不允许探视病人了。”
白森走出医院,想想还是不放心。他从医院西边绕道来到住院处,见门卫灯虽然亮着,外间却没有人。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没人应声,大门已经上了锁,想必更夫已经睡着了,看起来叶亚芬跟姐姐护理艳艳是无疑了,他只好离开住院处。
白森又按原路几乎是跑着来到八角亭中学门口,没有看到叶亚芬。他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叶亚芬回来,会不会是刚才亚芬到八角亭中学门口没有找到我,她直接回家了?白森又是一路跑着回到顾家大院西北角的居安门,他进院后先到西厢房叶亚芬的住室,又到自己的住室,女儿的住室,都不见叶亚芬,这才又回到自己的住室。
白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不对,既然艳艳已经做完手术了,根据亚芬的性格,她怎么会不抽出点时间回来告诉我一声呢?叶亚芬这个人,一事当前,她首先是想到别人,她绝对不会这样晚不回来又毫无消息。可是,住院处不给开门,吕向阳家里又没人,到哪找呢?很可能还是在住院处。只好再等几个小时,天亮了再去医院。
白森朦朦胧胧刚睡着:他穿一身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灰色中山装,准备和叶亚芬举行婚礼。叶亚芬却不见了,他急得团团转。忽然,看到妻子吴琪站在他面前,她穿着刚结婚时在家里常穿的衣服——白色的丝织连衣裙,浓密的黑发都拢在脑后,用一条白色的丝巾扎着。她面色苍白,满脸的愁苦、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看着白森,还不停的摇头叹息。白森急匆匆地迎过去,半年多不见了,他想拥抱吴琪。而吴琪呢,却毫无反应、默不作声,慢慢的转过身,飘然而去。白森紧追不舍,他要向吴琪惭悔,他要告慰吴琪,白雪吟将成为国家干部了,遵照妻子的遗愿,自己和叶亚芬真的要成为一家人了,请妻子吴琪的亡灵安息。他正追赶着,一忽儿,吴琪却连影子都不见了。他感到无限的空茫、失落、惆怅。就在他精神恍惚,惘然若失的时候,见亚芬站在面前。她满身是血,神情痛苦而忧伤地看着他,泣不成声地说:“白大哥,我不能陪你了!白大哥,你自己要多保重啊!”说罢,转身缓步离去。白森冲上前去想拉住她,却见叶亚芬徐徐升起,飘忽忽的越升越高,越飘越远,远处影影绰绰的见吴琪在向叶亚芬招手。白森奋力追赶,他跑着,叫着……白森惊醒过来,心怦怦的跳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又一想,或许是我牵挂的原因吧。一会儿朦朦胧胧的又见叶亚芬依然是刚才的样子,满身是血,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哽咽着说:“白大哥呀,我不能陪你了!白大哥,你可要多保重啊!”白森机灵一下又醒过来。他再也睡不着了。“白大哥,我不能陪你了!白大哥,你可要多保重啊!”这梦中叶亚芬哀痛的嘱咐声犹在耳。他起来穿好衣服,在院里大门口来回走着,心神不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知道,不管是大事小事,叶亚芬一定是因为她自身的事而没能回来,叶亚芬一定是出事了。
天刚麻麻亮,白森走出居安门,看到八角亭那边桥头叶亚芬那模模糊糊的身影向这边走过来。
他大声地叫着:“亚芬,亚芬!”
跑了过去,等他绕过八角亭,桥上却空无一人;白森揉揉眼睛,四处查看,连个人影也没有。那古老的石桥静静的横在七星河上,那桥下边哗哗的流水声对于这石桥来讲是一曲俗不可耐、不屑于欣赏的陈旧乐章了。
白森依在安邦桥的石头护栏上,他等待叶亚芬忽然从八角亭那边或者是七星河边的树后走出来,或者突然叫一声:
“白大哥,我是亚芬哪!”
因为刚才他分明是看见叶亚芬站在这安邦桥上啊!他相信绝对是叶亚芬站在这桥头上了。怎么就不见了呢?白森闭上眼睛,他觉得叶亚芬马上就会出现在桥头。
白森期望的场景没有出现,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又匆忙走下安邦桥,一路跑着,来到医院住院部。
他敲敲更夫的门,听里边叫着:“谁呀,这么早就来了?”等了一会儿,更夫开了门。
白森谦恭的向更夫点点头,说:“对不起,师傅,我来护理县里吕向阳主任的女儿,她是昨晚阑尾手术住院的。”
更夫说:“进来吧,到值班室去打听住哪个病房。”
白森进了住院处一楼,见走廊左边第一个门上写着“值班室”三个字,他走过去敲门。
门没有开,听里边一个女子的声音问:“什么事?”
白森说:“我打听一下,昨晚阑尾手术的吕向阳主任女儿住几号病房?”
里边问:“是吕艳艳吧?”
白森忙应声:“是,是。”
里边回答:“在208病房。”
白森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找到208号病房。
白森敲敲门,听里边说:“进来。”他进屋,看有四张床,都住着病人,他一眼就见靠里边一张病床旁坐着的叶亚男。
叶亚男见了白森,忙打招呼:“这么早,你听谁说艳艳住院了?”
白森来到吕艳艳病床前,问:“孩子病情怎么样?”
叶亚男两眼通红,精神萎靡,从里边拿出一个小方凳,示意白森坐下。说:“手术挺顺利的,大夫说没什么问题,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你看,今天你跟亚芬还要办喜事,这小艳艳也真会赶点子。”
白森安慰叶亚男说:“阑尾倒不是什么大病,手术后也不影响什么;我跟亚芬的事你也别挂念着了,等孩子出院后再把你们全家请过去。”白森见叶亚男不提亚芬在哪,觉得有些奇怪“亚芬在家照顾孩子吗?”白森本来的意思就是说在吕向阳家照顾那吕明修的小刚。
叶亚男的理解是:白森告诉她亚芬在家照顾白森的孩子吃饭上学。就说:“照看孩子就别让她着急了,艳艳也没什么大事。”
白森说:“你回去休息一下,我在这照看护艳艳吧?”
叶亚男说:“不用了,你先回去,等孩子们上学走了,让亚芬过来吧,我还有事要跟亚芬商量一下。”
白森惊奇的问:“亚芬没在你家吗?”
叶亚男也很疑惑的说:“没有哇!什么时候到我家的呀?我家的门锁着啊!”
白森显得很慌张:“她昨晚八点多钟说是到你家去,一晚上也没回家呀!那——那她会到那里去呢?”
“这亚芬能到哪去呢,她也没上明修家去呀!她到别的地方去也能告诉你呀!再说,她也没谁家可去呀!”叶亚男说。
白森已经是六神无主了,但他还是安慰叶亚男说:“你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出去找找。”
叶亚男焦急的说:“快去吧,快去吧。这亚芬——唉——”
白森走出住院处,来到门诊部,见门口有几个人在议论“昨天晚上出事了,有个女的被杀了。”
“怎么回事呀?被谁杀的呀?”
“做好事送了命,一个女孩被强奸,她救这女孩子,结果被歹徒用刀剌死了。”
“听说要不是公安那两个造反派又是保护现场、又照像的,那女的是有可能抢救过来的。”
白森预感到不好,眼前一阵昏黑,痛苦的暗暗祷告:可别是我亚芬哪!亚芬哪,你可要平平安安呀。
白森想,这被杀的女人肯定在太平间,自己要去看一下。
他找到太平间,正好早晨有出殡的往出抬尸体。白森忐忑不安地走进去,见在里边靠墙处停着一具尸体,用白床单盖着。他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几次才揭开那白床单,正是他担心的事发生了……那面容仿佛充满了痛苦和遗憾。白森顿感天旋地转,无数个叶亚芬的各种形象都一拥出现在他眼前,把他团团围住,哭着、笑着、叫着……瞬间又全部消失了,包括他自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