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李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出,那样会让人看轻了青溪。
因此在接到凌风送来的东西之后,陶氏立刻就去自家库房盘查嫁妆了。
李鸿胜同陈氏见了,也很羡慕。
若是还在青州,他多少还是会酸上两句。
不过如今他已经到了京都任职,自家女儿又嫁了皇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往日在青州那些阴郁的情绪,也全都随风消散了。
青溪嫁的好,就能帮扶下他们家芷兰。
李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道理他如今还是清楚的。
待到李致远下朝,也说起镇北侯请求定下婚期的事:“陛下同意了,还让钦天监算了日子,就定在正月二十八。”
“陛下还说,到时候要去观礼呢。”
陶氏惊喜不已:“是吗?这可是天大的荣光。”
“是啊,我方才出宫,迎面遇到二皇子,得知定下了婚期,他还说一定送上厚礼。”
对萧衡安而言,虽说三皇子萧临渊的正妃身家过低,对大业没什么帮助。
但李家与侯府有亲啊。
等三弟娶了那李芷兰,侯府还能不帮扶他吗?
所以二皇子乐意看到这门婚事达成,越早办越好。
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大概也只有李青溪了。
分明是她的婚事,她却觉得像是被所有人推着进囚笼,这感觉属实不大好。
而且这事儿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她原先还抱有一丝希望,岑浮舟那厮会主动取消婚约,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越想她就越烦闷,以至于膳食都不想用,午休临睡过去之前,还在暗骂着岑浮舟不讲信用。
梦中,四下张灯结彩。
天际烟花盛放,长街灯火通明。
闹市里,有人拎着铜锣,敲得格外响亮:“卖艺了卖艺了,乡亲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大家。”
她身后,几个半大小子齐整地挥拳,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引起不少人围观鼓掌。
但好景不长,这几个小子平时练得太少了,打拳没多久,就失了力,围观的人也都走了,也没有人给赏钱。
少女撇了撇嘴,走到一旁坐下:“今儿个算是挣不到几个钱了。”
她身侧的少年郎手中还拿着糖葫芦,闻言疑惑道:“为什……”
他话还没说完,忽地有什么东西,冲着他过来。
他神色一冷,迅速出手接住,以为是有人趁乱作祟,再看时却发现不过是荷包。
不远处,有姑娘羞红了脸,看向这边。
在青州,若是有女子看上了哪位郎君,会朝他丢瓜果与香包,以示心意。
若是郎君将那荷包戴上腰间,则是接受了心意。
对上那姑娘期待的眼神,少年的脸色却并不算好。
他起身将其放在了路边的石凳子上,以示婉拒。
但架不住他的容色生的实在是好,即便坐在角落里,也气宇不凡,有第一个示好的,自然就有第二个。
不到一刻钟,他身边就已经被扔过来四五个荷包。
他不自觉皱眉,将想了想,往旁边挪了挪,碰了碰正碎碎念的人儿。
她茫然抬头看着他,正想问他要做什么,却看到了地上的荷包:“唉?这从哪来的?”
他赶紧道:“我一个都没接,也没戴。”
饶是她再迟钝,在抬眸看到对街几个女子似有若无的目光,以及那些荷包时,也恍然明白过来了。
她哼了一声,把他的手牵住,挑衅地瞪回去。
“看什么看!这是我的人!”
看着交缠在一起的手,他唇角的笑不加掩饰。
直到那些目光都收回去了,她才满意,仔细打量着身侧人,笑嘻嘻道:“不过话说回来,她们眼光跟我一样好。”
在看到他腰间长剑时,少女灵光一闪:“快快快。”
她拉着他起身,还把人往前推,后者不解:“怎么了?”
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激动,比划着说道:“你是习武之人,又生的这么好看,拿出你救我那天的剑法出来舞一舞,绝对有很多姑娘们打赏。”
“你让我去卖艺?”
一时间,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头一次叫她的大名:“李青溪,你不觉得荒谬吗?”
他这剑法,那可是家传至宝,是他曾曾祖父那一辈,在战场上厮杀数十年,才练出来的。
到了他这一辈,还经由京中数位出类拔萃的武将指点,剑招果断又利落,快准狠,杀人只在眨眼之间,能震慑敌军于战乱之前。
这是用来保命跟取命的,不是拿来卖艺的。
然而李青溪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
面对他如此态度,她也只是赶紧低头,望向四方:“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要这么叫我!”
“万一遇到我家中人,我以后可就出不来了。”
“再说了,只是让你舞一舞,能挣点钱让大家过个好年罢了,又不是让你去卖身。”
他一时语塞。
她看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娘看我看的紧,自打上次出门被抓,他们已经不给我零用钱了。”
“我有啊。”
“但我们不能一直用你的呀,你还要回家去呢,这山高路远的,万一在半路盘缠花完了,饿死你怎么办?到时候我又怎么办?”
“……你多虑了。”
以他家的富贵程度,怎么可能饿死在半路?
“那你要是足够有钱,当初怎么能落魄至此,住进乞丐窝呢?”
“我……”
他下意识想解释,他那是另有原因,并非落魄。
住进乞丐窝,那也是她自以为他可怜,说什么报答救命之恩,提供住处,非把他拉过去的。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此事重大,别把她牵扯进来了。
待到回京,再同她解释情况。
李青溪可怜巴巴:“求你了,试试嘛,要是挣到钱,大家也能好过一点。”
对上那样湿漉漉的眼神,他到底是拒绝不了,深深叹了口气,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旋身之间,就到了那群小子面前。
他们齐齐让出空地,看他身若游龙,剑花缭乱,飞影似鹰,一举一动寒光凌厉,不由得发出惊叹。
铜锣声起,观众渐渐聚集,香草瓜果撒了一地。
他一边舞剑,一边无语。
希望今晚上睡觉,不要被祖宗们托梦骂死。
但一看捧着托盘,收赏钱笑得合不拢嘴的人儿,便再暗叹一声。
算了。
她高兴就好。
剑舞结束,那托盘上的钱币,也堆满了。
李青溪乐得不行,感慨自己真是英明神武。
她将那托盘上的大部分钱币,分出一些给那几个小子,大部分装进一个钱袋里,递给个子最高的男孩儿。
“小二,给你们的钱看着花就行,你把这些带给邱爷爷。”
“好。”
“酒肉我都提前买好了,回去以后让大家伙儿一块办席面,谁都不许偷懒,听见没有?”
小二点了点头,把钱袋子小心窝进怀里,这才把铜锣什么的收了,转身离去。
李青溪拽住身侧的人,往长街里走:“我爹说了,年夜饭我必须在家吃,所以今年陪不了大家了。”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逛一逛街市,青州年节的花灯可漂亮了。”
“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若是你有想要的,尽管开口,我会当做新年礼物送给你的。”
他看着自己重新被牵住的手,软声应道:“好。”
待到真正逛起来时,这给礼物的人又倒了个儿。
她四下张望,时不时就在摊子前停下发出惊叹:“这个好看啊。”
“那个也好看唉。”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真新奇。”
她身侧的少年郎,手中提着好几盏花灯,都是她觉得漂亮的。
直到李青溪又看中一个花灯,身边人迅速结完账后,她才恍然发现,说好给人家挑礼物,她却一直在让人家给自己买东西。
这让她十分不好意思,偏生塞了银子过去,他又不接。
“你喜欢的话,都给你买。”
他接过她刚买的花灯,把糖人塞到她手里,提醒道:“再不吃,它就化了。”
“今儿这么冷,哪能化得这么快。”
李青溪虽这么说,但也咬了一口。
蜜糖甜滋滋的味道,浸染了整个口腔,让人觉得十分满足。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真的没有想要的东西吗?要什么都可以的。”
她还是觉得,得给他回个礼才行。
他一言不发,目光却落在了她被染上糖蜜的唇瓣。
良久后,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真没有。”
李青溪却觉得不行,索性强制拉着他到了摊位面前:“你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拍着胸口:“我还有钱,买得起,快选。”
他忍俊不禁。
这豪横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腰缠万贯。
知晓她的性子,他本来打算随便选一个东西当做新年礼物便好。
可谁曾想一眼扫过去,还真就让他看到了喜欢的物件。
一对簪子。
并不是什么贵重材质,主体是木头雕的,外面包了层薄青玉。
那玉片成色也不好,不通透,但胜在巧思,若是两支簪子合在一起,便是双鱼抱珠。
若是分开,女饰双鱼,男饰含珠,日常戴着也不会觉得突兀。
“我就要这个了。”
见他拿起两支,她付了钱,纳闷道:“另一支是女簪,你也要戴吗?”
说着,她便有奇思妙想:“不过你若是扮成女娇娥,说不定比我还漂亮呢。”
他哭笑不得: “当然不是。”
抬手将那只簪子,递到她手里:“这是给你的。”
李青溪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这就是话本里写的定情信物,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他确实存了这方面的心思。
不过定情信物,哪能这么草率。
“你不是答应过要娶我吗?”她笑嘻嘻,“就用这个当定情信物好了。”
“不过这样不对。”
她说着将他手上那只双鱼簪子拿过来,又把含珠的那支塞给他。
“按话本里说的,该我拿男饰,你拿女饰,这样成亲的时候互相给对方簪发,多好呀。”
他虽没看过她说的那些话本,不过委实被成亲二字取悦到了。
干脆也就由着她,互换了簪子。
女饰又如何,他也能戴。
眼看着快到了家里开饭的时候,李青溪转身往回走。
路上一直念叨着,让他不许把她给东西丢了,尤其是这簪子,一定要留好。
他自然会做到。
毕竟这是头一份儿的定情信物。
而且未来娘子可是说了,要他在成亲时候给她簪发,要是丢了,当真是罪大恶极。
李青溪到家门口时,府内灯火通明,这个时候家中人应当都在等她。
他将花灯递给她:“进去吧,再晚了,又该挨骂了。”
她嘟囔着:“明儿我们要去外祖同舅舅家,这一去,又好几天见不到你了。”
“没关系的,我等你回来。”
他虽念着她,但也知晓事理。
李青溪叹口气,接过花灯往外走。
可她方才走到对街,却又忍不住回头。
只见少年郎立身于巷道之中,一直望着她,竟是一时抬不起脚步。
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回身跑了过去。
“怎么……”
他的疑问尚且没说完,她便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无需多言,他便紧紧搂住了她。
周遭风雪紧促,寒光撒下清辉,照不进暗巷里,依偎之间,两个人的心跳声都近在咫尺,急促而又清晰,呼吸都紧了几分。
良久,她才松开手,退出他的怀抱,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轻咳几声,软声念道:“璇穹周回,三朔肇建,青阳散辉,澄景载涣……”
他微怔。
是椒花颂的祝词。
先前教她时,总是记不住,新年之际,却在这里,独独背给他听了。
他眼眸一动,到底是心绪翻涌,缓缓凑近。
而她虽从未历经过这般事,期盼里到底夹杂了几分心慌,可知道他要做什么,仍旧闭上了眼睛。
但那温热的吻,最终只克制而又缓缓的落在了她额发间。
椒花献颂,柏酒浮春。
盼从此后,两情相悦,岁岁年年,朝朝暮暮。
“青溪,等着我来提亲。”
“好。”
……
“小姐,小姐?”
李青溪猛然睁开眼睛,思绪还沉浸在混乱的梦境中,只觉得浑浑噩噩。
冬云担忧地看着她,递来了帕子:“您方才是怎么了,一直念着什么,还哭了,是做噩梦了吗?”
哭了?
她抚上自己面颊,才发现泪痕未干,尚且盈于眼睫。
连心口处,都在抽疼。
这次醒来后,她仍旧只记得零星碎片,但比从前要多些。
那人似乎识文断字,也通拳脚。
梦里,他们一起在长街上,而她似乎送了个配饰给他当礼物。
可是始终看不清楚脸,只记得那种满怀期待的心情。
你到底是谁呢?
李青溪不免有些黯然,但还是打起精神,将眼泪擦干净。
冬云给她打来了水梳妆:“方才杏儿来传话,说是二夫人同芷兰小姐打算去京中铺子逛一逛,添置些新首饰,想让您陪着一块儿,顺道去看看二爷的官宅。”
“二婶好不容易来京都,我自然要陪着的,咱们现在就过去。”
李青溪将帕子放到一边,理了理衣装出门去。
行至前院时,看到家仆们捧着各式锦盒进门。
这些都是各处官员送来的年礼,官场往来处处都是人情世故,李家今年也送了不少东西出去。
不过京中送年礼,其实大多数都不贵重,免得落个行贿的罪名,再让御史台参奏一本,就不好了
冬云道:“小姐,住在咱们家那些学子,今儿早上还给咱们送礼了呢。”
这些学子大多贫寒,否则也不会来李家借住。
李青溪想也知道,他们送的是些诗画砚台。
果不其然,冬云说的那些东西,与她所猜想的一样。
“对了小姐,方家公子来府上拜访二爷,也送了东西来,还给您跟二小姐都备了礼呢。”
方家公子?
李青溪脑海中浮现出上次遇到的方小武,想起儿时一些事,正要问她,他送了什么来,便被一道温润男声打断。
“青……李姑娘。”
长廊相对,清俊公子隔着庭院望着她,端方见礼,眸中的笑意如水:“多日未见了,近来可还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