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人得势不饶人,又舞袖将手中黑幡一张,幡杆顶上髑髅头牙尖六只铜铃叮咚作响,枭音嘹唳,索命拘魂,林中巫鼓节律应之而变,即见阵中白色冥火腾升而起,飞芒一闪,窅黑烟瘴中乍起素光皓华梭织四射,掣电流耀夺目,直亮瞎人眼。杨玄瑛与李密正力战之时,四眸忽被白光一刺,顿觉急痛穿脑,几欲失明,辉光虽是一现即逝,可二人犹然只见茫茫一片,丝毫看不清周身情形。只是这危在旦夕之际也不容二人瞬睛养目,虽是两眼昏盲,杨玄瑛手舞流云槊之疾劲更上一层,搅起金练织成罗网,将李密与自己裹在其中,包得严严实实,这一时半伙间,倒也教人近身不得。
如今五色冥火已出其二,余下三色磷火及当中一团紫气犹在原位漂浮,蓄势待发。六杀阵中敌手全然占据上风,攻势愈演愈烈,教落困其中的杨玄瑛既要护住自己,又要分神看顾李密,数十招后,已略显力不从心。眼看杨玄瑛一番苦斗,已是香汗淋漓,娇息粗喘,李密急切说道:“如此下去,怕是你我二人皆难脱困而出,只恨不知那人究竟何方神圣,要诱我二人来此,又引妖阵夺我二人性命。”杨玄瑛此刻全神贯注应敌,亦无瑕与他答话,只顾自己紧咬牙关,奋勇却敌。
那青衣人有备而来,深夜将李密、杨玄瑛引至此处邪阵之中,处处下手不留情面,显然似欲置二人与死地,此刻他一瞧杨玄瑛金槊凶辣,一干鬼卒虽占尽优势,却久久不得胜出,又将手中黑幡当空一摇,即催起阵中赤火冉冉升空,霎时林中猩红怪雾卷起,巫鼓乍作一声旱雷轰鸣,八方流火贯雾而出,竟是数支火箭齐射,前后交攻。这六杀阵倒非六宫阴阳转换困住落阵之人,却是各种杀着机关迭发,杨玄瑛看到此处,也瞧出其中一些端倪,知道继续死守原处,总归死路一条,于是挥槊撩开一拨火矢,急与李密说道:“小妹去寻斗那操阵之人,必能引开这些机关。李公子莫在原地驻留,可借机往林外退去。”说着也不待李密答话,便提踵一跃而起,举槊撩开黑雾,孤身往青衣人所立那株檀树枝梢扑去。
杨玄瑛去寻引阵之人搦战破阵,也在那青衣人意料之中,只见他冷哼一声,劲摇手中黑幡,幡上铃铛尚在嗡嗡作响,余下黑金两团冥火已同时蹿上半空,即起孽风咆哮,直吹天地闇,直刮寰宇昏,风声过处,掠起浓厚腐胔尸气于林中蔓延开来,令人腹中翻涌,几欲作呕。杨玄瑛怕这突如起来的狂风恶气蕴含凶毒,屏住呼吸,奋身起跃,若箭离弦,撕穿云雾,手中金槊一撩,其劲势不减,依旧直取那青衣人而去。不过但凡阴阳之阵,又岂会不防引阵之人遭袭,只见那青衣人祭起髑髅黑幡,中天紫气凌空撒开,五方之位五色冥火重燃,乾坤昏暗,天地颠翻,妖光荡荡,侵骨透胆,鬼气飕飕,凉肌生寒,五色光火盘旋汇聚,流彩谲异,斑驳陆离,即绕着杨玄瑛堵截上来,一时间,阵中乌烟瘴气,鬼兵妖卒,飞矢流火,星电耀芒,皆为五色磷火所引,蜂拥齐至,同来索人性命。
一发千钧之际,杨玄瑛急中生智,寻着一株参天古檀,举槊一挑枝干,借势凭空奋踔而起,已闪过流箭黑烟,噌噌一连窜腾踏翻飞,助力跃上树顶枝梢,立刻凌驾于那妖阵之上,而恰阵中一干鬼卒冲上前来,无奈手中叉戟鞭长莫及,只得围着这株檀树干瞪楞眼。那青衣人原本籍着这片檀林曲折深幽以筑杀阵困敌,怎料杨玄瑛也会攀上那高逾数丈的树端,避过阵中一番机关,出人意表,教他乍然惊愕。
那青衣人一个愣神,杨玄瑛亦然抓紧时机,厉声喝道:“若你是那酆都鬼主,本姑娘就是十殿冥王!这破铜烂铁之阵徒有其表,无非借这妖声邪气蛊人心神罢了,破之何难!”话音未落,骤见她矫捷身形如似飞猿一连掠过几支大树,不及瞬目掩耳,即已至那青衣人头顶,居高临下,俯身而落,一袭绛朱罗裙化作一团赤焰,天火赩红,烟卷沙风,飙发猛进,烈盛光隆,已将那青衣人尽皆笼于其中。那青衣人瞧杨玄瑛来势凶猛,失声惊呼,尚不及躲闪,却又见一道金光灼灼,掣空突飞,撑霆裂月,流云槊锋芒已撕开冥冥青幕,扑面扎来。
杨玄瑛这一击猝不及防,那青衣人慌乱间举起黑幡一挡,吭当一声,只见星火四溅,那黑幡虽勉强架住金槊,却被硬生生劈作两截,幡首那段已跌落于地。杨玄瑛抢攻占得先机,手急眼快,又趁势追打,挺起金槊迎那青衣人又是狠狠一挑。青衣人手中黑幡已断,无从格挡,只得仰身望后一个鱼跃翻腾,落下大树,以避这凶辣一槊,可杨玄瑛来去如电,瞬发息至,青衣人尚未着地站稳,只觉颊上冰棱寒风掠面而过,金槊竟已挑下他那阎罗面具。
杨玄瑛挑落青衣人面具,至此方见此人真容,竟也是一名少女,瞧她年纪,似乎较自己更为年幼,稚气犹未脱尽。再看她此刻立在地上,花容失色,惊魂未定,杨玄瑛心中一愣,仗槊立在枝梢,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正此时忽然林中金声响起,黑雾散去,一名青年高呼一声:“住手!”匆匆奔上前来,与杨玄瑛抱拳作揖说道:“舍妹不知天高地厚,得罪这位英雄,还请姑娘海涵,手下留情。”杨玄瑛虽是破了这“阴司六杀阵”,可适才阵中那少女处处逼人,不留余地,她这一夜也斗得幸苦,此时心中怨气未消,听那青年说罢,冷哼一声,跃下枝梢,一言不发。那青年见状,转身厉声责备那少女说道:“姮妹行事怎还如此鲁莽,还不速速与人家赔罪!”那少女此刻已定下心神,瞧了杨玄瑛一眼,心中犹有不甘,撅着樱唇,恨恨说道:“如今山外兵荒马乱,贼寇横行,她二人领大军深夜闯山,谁知是不是盗匪,来劫我山寨财宝。若非小妹这阵式布得仓促,人手不足,又岂会教她如此轻易破阵。”那青年听罢大怒,扬手作势欲打,李密却自林中出来,施礼而道:“在下乃是瓦岗寨李密,深夜借道此山,并无恶意,二位放心即可。”李密报上名号,那青年一惊,脱口说道:“令尊是否前朝柱国将军、蒲山公李宽?”李密说道:“正是,莫非这位兄弟认得先父?”那青年听罢大喜过望,欢声说道:“李大哥可还曾记得当年巩县柴孝和否?”
当年董杜原落败遭俘,李密被绑往高阳,中途押囚大队夜宿巩县,李密于此邂逅县令柴孝和,二人狱中长谈,一见如故,此后李密使计贿赂看守脱困,亦有柴孝和暗中鼎力相助,这些恩情,如何教人忘却,李密籍着夜色细细端详那名青年一番,喜逐颜开,乐不可支而道:“我道是谁,竟然真是孝和兄弟,今日于此重逢,着实可喜可贺。”柴孝和亦是欣喜若狂,当即将那少女唤至跟前,于李密说道:“这是舍妹孝姮,适才得罪李大哥,还请君多多包涵,谅她年幼,勿与她一般见识。”李密见柴孝姮上前来拜,二人相去咫尺,忽有那月轮清辉映她粉脸之上,乍见她乌云迭鬓,杏脸桃腮,玉容秀丽,淑貌清妍,真如笼烟芍药,出水芙蓉,直瞧得人心驰神往,意乱情迷,于是这便笑道:“都是自家人,今夜若无令妹引我二人至此,怕是也难与孝和兄弟相见,又岂会责怪于她。”李密说着又将杨玄瑛介绍与柴孝和兄妹二人相识。杨玄瑛孤身力破“阴司六杀阵”,又是越公杨素之女,柴孝和闻之钦佩不已,亦是恭而有礼,可柴孝姮似乎仍在着恼这破阵之事,对她颇为冷淡,只是在兄长催促之下,才极不情愿上来拜会。
这一晚先是布阵破阵,后是故人重逢,热闹非凡,不觉至此已是月落星沉,柴孝和令其妹收去六杀阵,又邀李密说道:“故友重逢不易,此处亦不是说话地方,还请蒲山公移步小弟山寨之上,再作详谈。”柴孝和一番盛情,李密如何却之,立刻便兴致勃勃应承下来,即携杨玄瑛一同随着柴氏兄妹奔其山寨而去。这正是:
灵山栖鸳鸿,仙谷隐卧龙。
但逢真命主,冲霄凌长空。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