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洛阳府尹贾建宣布归顺文训,文训仍令贾建为洛阳府尹,加新安郡伯,其子贾骐加巩义县男,一门双爵。
九月初,郑王文训命次子、沧州留后文初守备汴京,令吏部尚书杜宣、京兆尹冯延、左武卫马军都部署薛定协理政事。而他自己则是带着世子妃韩意,在御林军的护送下,西巡关中。
至此,除了孙芝所在的晋阳府,以及申屠明光手中的云中府、九原府和漠南六镇之外,其他所有原属于大周的领土,已经全部被文训兼并征服,牢牢掌握。
九月十五,渭城,韩家族墓。
高坡旷野上,平整的石板砖铺就出宽阔的广场,气势恢宏的建筑群落修筑在黄土陇头,这里地势很高,山顶平坦,正是韩家墓园所在。
檐下、院角、道边、山坡,到处都是威武雄壮的御林军在警戒站哨。前关中王韩珏的巨大陵寝前,数百人整齐的站立在广场上,他们是来自关中各地的豪门贵族、官员士绅、饱学鸿儒、名望乡老。
陵墓四周插着各色旗帜,中央铜鼎里香火袅袅。肃穆庄严的正殿主堂内,宽大的黑木案台上摆放着韩家历代先祖的灵位,金色烛台被上面的蜡烛融化后流下来的蜡水包裹,各种祭品摆满了贡桌,从东到西足足有几十米长。
韩意已经褪去了华丽庄重的世子妃服饰,换上了一袭白衣孝服,与世子文若、关中王韩登、王妃申屠忘忧一起跪在韩珏墓碑前的黄色蒲团上。先王后韩高氏及各位侧夫人都跪在另一旁的烧纸铜盆前。
漫天纸钱洒落,魂幡迎风飘扬,山风抚动枝头梢叶,簌簌作响。
一身淡黄色明绣的文训,舍却郑王身份,屈尊降贵,以儿女亲家的名义亲临此地,进香祭拜曾经的朋友、同年、袍泽、亲家……
以及对手,韩珏。
当他将三炷燃香插入案前的铜绿香炉中时,立在广场中的关中臣属们,纷纷掩面拭泪,啜泣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曾经跟随韩珏纵横沙场、杀人如麻的悍将们,也都个个红了眼眶。
韩意抿起朱唇,两行晶莹的清泪顺着洁白无瑕的脸蛋滑落。自从十四岁那年离开家乡,嫁去汝南,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因为身份和时局的影响,回娘家对她来说,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如今终于回到家乡,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里,可是父亲却成了冢中人。
世人都羡慕豪门望族坐拥万贯家财,不事劳作,受人供养。可谁又能懂这种骨肉分离不能相见,再见已是永别的痛苦呢……
“爹——”
韩意情绪崩溃,扑倒在地,悲痛欲绝的呼喊着父亲,引得在场众人皆是捶胸顿足,许多官员和将领都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王爷!!”
“呜呜呜……大哥!!”
“王爷啊!王爷……”
文若叹着气伸手扶住妻子,将近乎瘫软的韩意从地上搀扶起来;一旁的韩登吸着气,抹了一把眼泪,努力让自己坚强点;他身边的申屠忘忧面色担忧的搂住韩登的胳膊,轻拍着安慰自己的相公。
文训祭拜完后,绕过案桌,缓缓走到韩珏的墓碑前,伸出右手按在冰凉的墓碑上,也是心情复杂。
他跟韩珏的关系,恰如今日的凌晨与韩登、崔赦、吕齐之流,都是少年相知、志趣相投的好友。两人又同为官宦之后,年长时各自统兵镇守一方,关系向来亲厚,后来还结为了儿女亲家。
可他们又注定是天然的竞争关系,亦友,亦敌。
如今,故人凋零,好似风中落叶,自己也已垂垂老矣。如何能不触景生情、心生感伤呢?
轻叹了一声后,文训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女们,又望向立在广场中的臣子们。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躲在种平身后、东张西望的凌晨身上。
他右手扶着韩珏的墓碑,左手抬起指向凌晨,翻动手掌,微微屈指示意他过来。
被指到的凌晨表情一愣,喊我干嘛?
虽然心中不解,不过这么多人看着,他也只好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快步来到了案桌前,躬着身子垂首道:“王爷。”
文训看着凌晨,对他说道:“去案桌那里取块黄巾,代本王擦碑。”
“呃……好。”
哼哧哼哧的将快跟自己一样高的墓碑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后,凌晨又跟在文训身后,来到了韩登母亲身边。
这阿姨愁眉不展,神情哀伤,带领着韩珏的小老婆们齐齐向文训谢礼。
“嫂子,我们有……快二十年没见了吧?”
韩高氏忍住悲伤,强撑着答道:“王爷好记性,正是。”
“兄长已去,嫂子切莫过于悲伤。若是愿意,可以去汴京生活。本王会为嫂子造一王府,与你弟妹、意儿说话也方便,外孙已经会走路了。若是不惯,便留在长安,往后多叫孩子们前来看望。需要什么,尽可差人报与本王,无有不允。”
韩高氏低头谢道:“臣妇斗胆,想问过孩子们再行决择,先行谢过王爷。”
文训也拱手行礼,面子给的很足。
做完这一切后,他领着凌晨重新回到了祭案桌前,文若、韩登夫妇四人全都起身立在文训身旁,齐齐面向文武官员。
“自即日起,关中与中原,重归一家。”
“臣等愿为郑王执鞭坠镫,但凭驱使,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