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继续清理着周围的泥土,终于,那具死尸完整地展现在他的眼前。而在死者的胸前,还别着一枚红五星,那正是牛紫才曾经送给他的那种制作粗糙的徽章。党明光凝视着那枚红五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想起了与牛紫才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些充满激情和理想的时光。就在他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监工的皮鞭无情地抽打在他的背上,伴随着冷酷的声音:“埋了!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
党明光猛地回过神来,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和心中的悲痛,继续挖掘坟坑。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那枚红星上,仿佛是对那个时代的一种祭奠。突然间,他的目光被死者紧握的手中所吸引。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仿佛被死者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党明光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的手指,将纸条取了出来。纸条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仔细辨认后,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用指甲刻下的几个字:“西路军张云川1937”这简短的几个字,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揭示了一个红军战士的悲惨命运。
党明光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哀思,他仿佛能看到这位战友在被俘后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和折磨。而这张纸条,或许就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全身力气留下的唯一信息。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党明光默默地挖掘着战友的遗体。每一下动作都显得格外沉重,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触碰的不仅仅是一具尸体,更是一段被历史遗忘的悲壮故事。党明光轻轻地将红五星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将它和那张写有遗言的纸条一起藏入自己的怀中。
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党明光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被押解上了一列开往云南的闷罐车,开始了一段未知的旅程。车厢内拥挤不堪,三百多名民工被硬生生地挤在一起。空气混浊,弥漫着汗臭和疾病的味道。痢疾和疟疾在人群中肆虐横行,许多人已经病倒,呻吟声和咳嗽声此起彼伏。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压抑的氛围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压垮。就在这样的绝境中,一个看似学生模样的俘虏,却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和力量。他挺直了身躯,毫不畏惧地高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那激昂的歌声,如同破晓的曙光,穿透了黑暗,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和希望。每一句歌词都像是一把利剑,直刺敌人的心脏。
当他唱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时,歌声戛然而止。只见一名宪兵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手中的刺刀无情地刺进了这位年轻生命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这片原本就被黑暗笼罩的土地。目睹这一幕的党明光,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宪兵,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底。然后,他默默地走到车厢壁前,用自己的指甲,在那坚硬的木板上,深深地刻下了“抗日”两个字。这两个字,不仅仅是简单的符号,更是他心中坚定的信念。他告诉自己:“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为了那些已经牺牲的弟兄们!”
在滇缅公路的悬崖边,党明光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而又坚韧。他紧紧地攀附在峭壁上,手中的工具不停地敲击着坚硬的岩石,每一下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瘴气弥漫的河谷里,不时传来日军飞机的轰鸣声,那声音如同恶魔的咆哮,让人不寒而栗。但党明光并没有被恐惧所吞噬,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为了那些死去的战友们。终于等到了一个睛朗的天,当他抬起头时,惊喜地望见两架飞虎队的 P-40 战斗机从头顶飞过。那机翼上的鲨鱼嘴涂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党明光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禁想起了西路军骑兵师的战旗,那也是一面充满勇气和力量的旗帜。
突然,老杨声嘶力竭地喊道:“小心!”如离弦之箭般猛地扑过来,将党明光撞开。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从崖顶如泰山压卵般滚落,无情地砸在了老杨的头上,他的脑浆如喷泉般溅到了党明光的衣襟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老杨将半块银元紧紧地塞到党明光手中,有气无力地嘱咐道:“给我儿子……他在远征军……”党明光紧握着那沾满鲜血的银元,心如刀绞,悲愤欲绝,他对着悬崖怒发冲冠,声如洪钟地怒吼:“狗日的小鬼子!”他的吼声在山谷间如惊雷般回荡,惊起了栖息在附近的白鹭群,它们如受惊的飞鸟般四散而去。
终于等到了那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性时刻,日本如斗败的公鸡般宣布无条件投降,这个消息犹如一阵春风,迅速吹遍了整个中国。党明光这位饱经沧桑、历经无数磨难的苦工,满心欢喜地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了,却没料到在国军的押送下,历经数月,辗转来到成都凤凰山,扩建凤凰山机场。他们茫然无措,实在想不明白,日军都已经投降了,为何还要大肆扩建凤凰山机场?长年累月的苦役折磨,让党明光咳嗽的毛病愈发严重,仿佛要将他的心肺都咳出来。不知不觉间,他又在凤凰山苦干了三年,看着他实在无力承担繁重的劳作,才说要照顾他,将他安排到广元守仓库,为的是重点防御共军从北面杀来,翻越秦巴山区。
党明光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近,他那颗心犹如脱缰的野马,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如饿虎扑食般深情地亲吻着脚下的土地,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滑落,浸湿了胸前衣服上缝补的红星,那可是他作为一名党员至高无上的荣耀象征。他在广元仓库成功摆脱了监押,看守的国军也被抽调到前线,正值无人管制的时期,他与另两位南巴县的苦工稍作商议,几个人便趁着夜色如幽灵般悄然离开仓库,向着米仓山麓狂奔而去。他们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在巴州通向赤江的崎岖山路上,犹如无头苍蝇般艰难前行,终于遇到了一位曾经参加过松山战役的老兵。当这位老兵得知党明光是西路军的幸存者时,他仿若被雷劈中一般,沉默了许久,然后如雕塑般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用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颤抖声音说道:“兄弟,你们西路军在河西走廊洒下的热血,犹如远征军在松山打鬼子,同样值得敬佩。”
经过漫长的岁月,党明光终于回到了他跟郑部长参加红军的起点得汉城。八年苦役,他终于熬出了头,活着回来了。月光如水,洒在了那扇残破的门楣上,映照出战争留下的痕迹。他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蛛网迎面扑来,仿佛在诉说着时间的流逝。他摸出了牛紫才给他的那顶残破的八角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供桌上。就在这时,他意外地发现供桌下隐藏着一个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川陕苏区土地分配证》,以及一封泛着岁月痕迹的信件。信中写道:“明光哥,见到这信时,我和爹娘都是被国民党还乡团杀害的。如果你还活着,一定要为我们报仇,让我们的血不会白流......”落款处清晰地写着房东妹妹程金凤的名字,时间定格在1935年的3月。党明光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目光穿过窗户,凝视着那轮明亮的月亮。
他的思绪飘回了过去,回忆起当年离开繁华的得汉城时,程金凤亲手送给他的那件汗衫,那件汗衫他一直珍藏着,贴身穿着;他想起了牛紫才在枪声中倒下前那抹微笑;想起了郑部长和战友们倒下时的惨状;想起了老杨在滇缅公路上洒下的热血......他从怀中掏出珍藏已久的红五星,放在月光下,深深地按在了供桌上。"金凤妹子,"他轻声地呼唤,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红军回来了。" 就在那时,窗外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党明光明白,那是西路军的英灵在天际为他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