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的尸体在天亮时被发现,就埋在太爷爷坟前的槐树下。爷爷说,狗通阴阳,它用魂魄替我挡了煞灵最后的攻击,以后再也不会有黑狗守着院门了。
"剩下的事,得去义庄。"爷爷盯着手里的半片槐树叶,"刘长贵他娘的头骨还在义庄,当年太爷爷把它埋在义庄最深处的无主坟里,还用槐木钉钉住了七窍。"他掌心的疤痕又开始泛青,"煞阵虽然破了,但头骨没归位,刘奶奶的魂还在受困。"
义庄在村西头的乱葬岗,二十年前一场暴雨后,那里成了专门埋无主骸骨的地方。我跟着爷爷走进爬满青苔的院门,看见正中央的老槐树下,摆着七口无盖棺材,棺材里堆着零散的人骨,其中一口棺材的棺盖上,刻着模糊的"刘"字。
"顺子,把罗盘给我。"爷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颤音。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直指老槐树根部。当我们扒开树根周围的泥土时,露出一块刻着骷髅的青砖,砖缝里渗着黑血——正是刘奶奶头骨所在的标记。
"小心!"爷爷突然把我推开,头顶的槐树枝"咔嚓"折断,带着指甲长的槐刺砸在地上。我看见树影里闪过灰衣人影,却不是刘长贵,而是更苍老的身影,穿着太爷爷常穿的对襟褂子——那是太爷爷的煞灵?
"爹...你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爷爷对着树影喊话,青砖下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声。我想起地宫壁画里的太爷爷,他举着桃木剑的手在发抖,眼神里不是愤怒,而是恐惧——害怕打破祖训,害怕得罪列祖列宗。
"守义,你竟敢带孙子来毁了张家的规矩?"树影里传来太爷爷的声音,带着祠堂牌位的森冷,"外姓人入祖坟,龙脉必断,全村都要遭灾!"话音未落,七口棺材突然自动盖合,棺盖缝隙里伸出青紫色的手,每只手上都缠着红绳。
爷爷突然掏出太爷爷的玉佩(我这才发现他一直收着另一块),血滴在玉佩上:"爹,你看看清楚,刘张氏是咱张家的女儿,她男人是为救村里才死的,难道连合葬的资格都没有?"他指向棺盖上的"刘"字,"当年你怕担责任,故意说他们动了龙脉,其实是怕坏了祖训的面子!"
树影剧烈晃动,老槐树的年轮里渗出泪水般的树胶。我趁机扒开青砖,下面是口陶瓮,里面躺着颗头骨,七窍各插着根槐木钉,太阳穴处刻着小小的"张"字——果然是张家女的标记。
当爷爷拔掉第一根槐木钉时,义庄所有棺材同时发出闷响,棺盖"砰砰"跳动。我想起刘长贵说的"骨债血偿",咬破指尖滴在头骨的"张"字上,陶瓮突然发出凤鸣,头骨上的钉孔渗出金光,竟在地面映出当年的场景:
太爷爷跪在祠堂,手里捧着刘奶奶的头骨,背后站着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张先生,外姓人不能入祖坟,不然我们都要倒霉!"有人喊着,火把照亮太爷爷绷紧的后背,他最终接过斧头,砍向刘长贵的左臂...
"够了!"爷爷拔掉最后一根木钉,头骨发出长长的叹息。树影消失了,老槐树的枝叶重新舒展,七口棺材的棺盖自动打开,里面的骨殖整齐排列,每具骸骨的手腕上都系着褪色的红绳——原来都是当年被迁坟的外姓人。
"阿黄..."我突然听见熟悉的犬吠,转头看见槐树梢蹲着团金色光影,正是阿黄的魂魄。它冲我叫了三声,向义庄西北角跑去,那里的荒草在无风自动,露出半截露出半截缠着红绳的臂骨——刘长贵当年被砍断的左臂。
"跟着阿黄!"爷爷把头骨放进陶瓮,"当年太爷爷把长贵哥的左臂埋在义庄,和他娘的头骨隔着七棵槐树,就是为了让他们母子魂不能相认。"他看着阿黄的光影,眼里泛起泪光,"这狗通了灵性,知道该怎么引骨。"
我们跟着光影来到义庄最深处,那里有座没有墓碑的小坟,坟头长着株歪脖子槐树,树根下埋着个铁盒,里面是根臂骨,腕骨处刻着"长贵"二字,红绳已经发黑,却还牢牢系着。当刘奶奶的头骨陶瓮靠近时,臂骨突然发出"咔嗒"声,像是在回应母亲的呼唤。
"可以合葬了。"爷爷掏出从地宫带出来的红绳,把臂骨和头骨系在一起,"当年太爷爷用"分骨煞"镇住他们,现在该用"合骨咒"送他们往生了。"他让我跪在坟前,用童子血在地面画了个"归"字,周围的荒草竟开出白色小花。
阿黄的光影这时飘到我掌心,舔了舔我的伤口,然后慢慢变淡。爷爷说:"它这是在道别,下辈子该投胎个好人家了。"我攥紧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它的温度,突然想起三天前它还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如今却只剩坟前的槐树在沙沙响。
义庄的骸骨在天亮前全部重新安葬,爷爷在每座坟前都立了木牌,刻着"无名氏之墓"。当我们离开时,老槐树上的槐叶突然全部转向祖坟方向,像是在指引回家的路。
回到家时,发现门口摆着一篮柿子,正是李叔家的。篮子里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当年我爹帮着搬过骨灰罐,现在该我们李家还债了。"爷爷看着纸条叹气,把柿子分给村里的孩子,包括李叔家刚满周岁的小孙子——他手背上的淡淡红印,正是解煞的印记。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阿黄叼着红绳跑在前面,后面跟着刘长贵母子的虚影,他们走进一片开满白花的坟地,每座坟前都刻着姓名。太爷爷站在远处的槐树下,向我点点头,转身时衣摆扬起,露出里面绣着的"渡"字——那是他从未对人说过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