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蓝布衫的老头在二伯家门槛上坐了一整天,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只是盯着院子里没扎完的纸桥笑。他布鞋上的河泥在地上踩出一串湿脚印,脚印里长着水草,跟桥底捞出来的那种一模一样。王婆子看见他时,手里的笤帚“当啷”掉在地上,脸色比孝布还白:“是桥鬼……当年青石桥断了,第一个淹死的就是他,现在附身在纸桥上了!”
我这才注意到,老头的裤脚永远沾着水,膝盖以下的皮肤泛着青白,像是在水里泡了十年的浮尸。他咧嘴笑时,缺了颗门牙的牙床黑洞洞的,跟桥底那个没脑袋的纸人一模一样。刘老头抱着竹篾冲进院子时,老头正用指甲在院墙上划字,“吱呀吱呀”的声音像在刮人骨头,我凑近一看,墙面上歪歪扭扭刻着:“狗蛋换二伯,桥断人上岸。”
“快!重新扎纸桥!”刘老头把竹篾摔在地上,手哆嗦得像秋风里的树叶,“这次得扎五丈五,十三道弯,桥面用狗血浸过的纸!桥栏要刻七道镇魂符,每道符都得沾生人血!”他转头盯着我,眼神里全是愧疚,“十年前我瞒了件事——你二伯当年被水鬼拖下水时,我在纸桥上偷刻了道‘替魂符’,用的是你的胎发。”
我脑袋“嗡”地一声,终于明白为啥水鬼总盯着我。王婆子赶紧掏出银针,在我食指上扎了一下,血珠滴在竹篾上:“事到如今,只能用狗蛋的血祭桥栏了!”她又转向我爹,“你去杀只黑狗,取半碗血来!”我爹没说话,转身就走,背影比平时佝偻了许多,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我们在院子里扎纸桥时,老头就坐在磨盘上,看着我们笑,时不时用舌头舔嘴唇,像在等着开席。刘老头边扎桥边嘟囔:“五丈五的桥,能通阴阳;十三道弯,能绕鬼门关。桥面浸了狗血,桥栏刻了血符,水鬼就算有十个爪子,也抓不住过桥的魂。”可他的手一直抖,扎好的桥栏老是歪,不得不拆了重扎。
子时将近,新纸桥终于扎好了。五丈五的长桥横在青石桥上,桥面白得刺眼,桥栏上的血符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刚结痂的伤口。刘老头把二伯的牌位塞进我手里:“一会儿过桥时,你走最前面,不管听见啥看见啥,都盯着桥面走,千万别低头看水!”王婆子往我兜里塞了把铜钱:“要是觉得有人拽你,就往水里扔铜钱,记住,只能扔单数!”
送葬队伍刚走到桥头,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纸幡哗啦啦响。我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回头看见磨盘上没人了,地上只留一滩水渍,水渍里漂着片带血的符纸,正是我刚才滴在桥栏上的。王婆子低声骂道:“桥鬼下水了,大家紧跟着,千万别散!”
走到桥中间时,桥面突然晃得厉害,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底下托着往上顶。我听见建军哥在后面骂娘:“日他娘的!这桥比寡妇的腰还软!”话没说完,就听见“咔嚓”一声,桥栏上的一根竹篾断了,我手里的牌位突然变得千斤重,低头一看,牌位上二伯的照片竟在流泪,眼泪是绿色的,顺着玻璃往下淌,在照片上画出一道道水痕。
“狗蛋……”
这次的声音是从桥底传来的,混着河水的咆哮,像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我感觉有人在拽我的裤脚,低头看见水面下漂着无数个纸人,每个纸人都系着红绳,红绳的另一头,全攥在那个缺门牙的老头手里。而在桥洞深处,二伯的魂被绑在石柱上,胸口的红痕比血还艳,正朝着我拼命摇头,嘴里无声地喊着:“跑!”
我突然想起王婆子的话,摸出兜里的铜钱就往水里扔。“叮铃当啷”,铜钱掉进水里,激起一片片水花,可每次水花落下,水里的纸人就多几个。建军哥突然喊:“快看桥栏!”我抬头看见,刚才刻的血符正在一点点消失,像是被水鬼的舌头舔掉的,桥栏上的竹篾开始泛出青色,跟桥底的水草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