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运河·雾锁漕船】
铅粉雾像未凝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运河水面,三十六艘漕船在雾中浮沉,船帮的莲花标记洇着青灰,像极了浮在水面的毒萍。谢明砚站在验粮船头,竹笠边缘垂落的青纱遮住半张脸,唯有额间铁尺胎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道永不愈合的疤。青禾的轮椅停在舱边,榆木轴芯每转动一次,就发出"咯吱"轻响,这声音让老吴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袖口——那里藏着半截暗红的莲花烙痕,二十年前谢府私兵烙下的印记,至今仍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石匠大人,"老吴的磁石钩磕在船板上,发出细碎的响,"三号船沉了。"老人的喉结滚动,想起昨夜水猫来报时,怀里还揣着儿子阿柱的断袖——那是三年前在漕运署后巷捡到的,袖口绣着半朵莲花,边缘浸着铅粉的青灰。"李明远的人在捞尸体,后颈都有莲花烙痕。"他没说出口的是,那些烙痕的位置和深浅,与阿柱失踪前寄回家的血书描述分毫不差。血书上那歪扭的"爹救我"三字,至今还刻在他床头的木板上,每次触碰都像触到孩子冰凉的手指。
谢明砚的指尖在磁石验铅袋上摩挲,袋面绣着的铁尺纹已褪成浅黄,针脚间还夹着几根细发——那是漕帮老匠人用虎娃的胎发混的线。昨夜在通州码头,他躲在发霉的粮垛后,看着李明远的手下将孩子推入运河,铅粉雾里飘着的桂花糖味,和囡囡去年中秋塞给他的糖块一个味道。那时孩子举着糖纸说"石伯吃",小脸上沾着糖渣,眼睛亮得像运河的水波,如今糖纸还在他袖中,却只剩铅粉的腥苦。他想起囡囡总爱揪着他的袖口喊"石伯抱",小手上的力道仿佛还在,此刻却化作袖中糖纸的窸窣声,混着运河水拍船板的响。
青禾展开漕运图时,图角的奶渍在铅粉灯下显影为莲花纹,那是虎娃周岁时打翻奶罐留下的印子。"从虎娃泉到黑风渡,"她的指尖停在"腐正泉"标记,袖口褪色的莲花刺青贴着图上的运河线,"当年开凿时埋了三百六十个铁尺胎的胎衣,每隔三年就要用活孩血续祭。"她忽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点点血渍,像极了图上标着"血引库"的朱砂印。三年前她被逐出谢府时,怀里抱着虎娃的药罐,罐底残留的铅粉霜,曾让她整夜干呕,如今每咳一声,都像有铅粉颗粒刮过喉咙。
船身颠簸时,验粮车辕上的铜铃"当啷"坠地,铃舌在铅粉堆里滚出"血祭"二字。谢明砚弯腰拾起,铃身"漕运使署"的刻字已被铅粉蚀得模糊,只剩右下角的勾,像极了阿柱断尺的刃尖。他想起地牢里李弘基临终前的嘶喊:"铅粉罐里装的不是盐,是孩子们的牙!"掌心突然刺痛,低头看见验铅袋上绣的铁尺纹,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洇湿。那是青禾熬夜绣的,说"石匠走夜路,磁石能避邪",如今磁石还在,辟邪的人却已病入膏肓,轮椅下的暗格里,藏着她偷来的太医院密档,每一页都浸着铁尺胎的血。
【辰时·暗渠入口·腐香】
暗渠入口的腐草味里混着焦糊味,谢明砚的指尖刚触到石壁,就沾了层暗红膏体——血稻灯的灯油凝固成块,里面嵌着细小的骨头渣,像极了虎娃药罐里的沉淀物。漕帮老人说这是"血魂膏",用夭折婴孩的油脂熬炼,每盏灯对应一个铁尺胎的亡魂。他忽然想起青禾曾说,虎娃临终前喝的安神汤里,就飘着这样的膏体,当时还赞"汤色红润如琥珀"。那时他不懂,为何孩子喝完汤总盯着碗沿哭,现在才知道,汤里漂着的,是同龄孩子的油脂,烛火下泛着的红光,原是未凝的血。
盲人学徒阿林的睫毛剧烈颤动,磁石球在掌心转得飞快:"三丈外有莲花绳响,和囡囡被带走时一样。"少年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指尖抠进谢明砚的手腕,"他们在唱《铁尺谣》,但调子是反的..."话音未落,暗渠深处飘来破碎的歌声,混着锁链拖地的响:"铁尺铁尺量腐恶...量不清...人心毒..."那声音像浸了铅粉的麻绳,擦过耳膜时带着细不可闻的呜咽,像极了虎娃被太医抽血时压抑的啜泣——那时孩子咬着嘴唇不哭,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上。
谢明砚握紧腰间的断尺,尺柄缠着阿柱的断袖,布料上的莲花纹已被铅粉染成死灰。三个月前在义庄,他见过同样的纹路刻在无名童尸的后颈,那些孩子的指甲缝里都嵌着铅粉,像极了虎娃临终前的模样。虎娃走的那晚,指甲缝里也卡着铅粉,他怎么都擦不掉,后来才知道,那是谢府用来标记铁尺胎的印记,每一道烙痕下,都埋着半片铅粉币。暗渠尽头的莲花水闸挂着三十六只铅粉罐,红绳银铃上的水渍里漂着金发,与漕帮登记的失踪孩童发质一致。当断尺撬开罐子的瞬间,铅粉如细雪落入验铅碗,碗底沉淀的乳牙在微光下泛着青白,老吴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阿柱的牙...换牙时我摸过,犬齿有个小缺..."
老人的磁石钩"当啷"落地,拽出的青布衣角上绣着"阿柱"二字,布料边缘的铅粉痂呈锯齿状,像极了指甲抓挠的痕迹。谢明砚看着老吴颤抖的手抚过字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虎娃泉宫,自己也是这样摸着孩子留下的验毒图,纸角的桂花渍早已干枯,却还留着甜味。那时虎娃趴在他膝头,用断尺刻下"尺尺量腐",说"爹爹的尺能量天下坏东西",如今断尺在握,却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收到青禾偷偷塞来的平安锁,锁芯里卡着半颗乳牙。
【巳时·漕帮水寨·惊变】
水寨竹楼的牛油灯将谢明砚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具被剖开的尸身,肋骨处的阴影恰好落在地图的"黑风渡"上。柳三娘的断尺卡在暗格缝隙里,木屑飞溅处露出血书:"私盐三千,铅粉为引"。她腕间的莲花刺青在火光下泛着青灰,那是十年前被谢府私兵抓住时烙的,如今每到阴雨,刺青下的骨头就像被铅粉灌过般发疼。十年前她被烙刑时,刚满周岁的囡囡正在襁褓里啼哭,刑房外的哭声响了三天,后来才知道,孩子被抱去了太医院,成了"铁尺胎血引"的活标本。
"这是谢承的笔迹。"柳三娘的断尺深深插入地图,刃面映出她紧咬的下唇,唇畔已咬出血痕,"三年前他说虎娃泉的水是祥瑞,其实是用铁尺胎的血养铅粉。"她指向图上的"腐正泉",指尖在铅粉标记上留下血痕,"我囡囡吃了半年铅粉盐,血被抽干时,后颈的莲花烙痕还在渗粉,像朵开败的花...他们说铁尺胎的血能让盐粒雪白,却不知孩子的血,早和铅粉一起,腌进了官盐里。"话未说完,青禾的轮椅突然滑向暗格,半片银管从轮椅下滚出,管身"谢"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是青禾冒死从太医院偷出的密管,里面装着虎娃的血样,标签上"铁尺胎03号"的字迹,像道伤疤烙在众人眼里。
"太医院的方子..."青禾按住胸口,咳嗽声里带着血沫,"每味药都要过铅粉筛,说是补铁,其实是催炼铁尺胎的血...虎娃喝了三年,直到最后一次抽血,他说"青禾姐姐,我的血是不是变成铅粉了?"..."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想起孩子临终前枕边的糖纸,上面用牙印咬出歪扭的"甜"字,却不知那甜味里,全是铅粉的毒。竹楼外的梆子声突然响起,三长两短,柳三娘猛地站起身,断尺在地图上划出深痕:"他们来灭口了,这次,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午时·运河·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