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的爆竹声被风雪吞没，裹着冰碴的西北风在羊镇施工指挥部的铁皮屋顶上撕扯。秦风裹着林妙雪新寄来的电热马甲，_内衬里缝着十二片石墨烯发热膜，领口标签印着"南江大学材料实验室特供"的字样。_ 混凝土养护记录表上的哈气凝成冰晶，在探照灯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首段路基的钢筋骨架在雪幕中泛着冷蓝，_螺纹钢表面结着三毫米厚的冰衣，像具被冰封的巨龙骸骨。_

"秦镇长，三号标段又出问题了！"技术员冲进板房，安全帽上结着拇指厚的冰壳，_帽檐挂着冰棱如同钟乳石。_他手里的Fluke TiS75红外测温仪显示混凝土表层温度仅1.3℃——远低于《建筑工程冬期施工规程》要求的5℃。两人踩着二十公分深的积雪赶到现场时，七八个农民工正围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桶烧柴，跳动的火舌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冻土上，_扭曲的影子在钢模板间碰撞，宛如皮影戏里的妖鬼。

铁皮桶里混着建筑废料和杨树枝，有人甚至拆了模板木方当燃料。刺鼻的烟雾裹着火星升腾，在零下九度的空气中凝成诡异的烟柱。秦风拾起根未燃尽的木条，断面年轮显示这是从古河道防护林砍来的三十年生刺槐—林政处罚通知书（青林罚字〔2010〕第47号）还锁在林业所的档案柜里，经办人签名处按着李强的指印。

"立刻停工！"秦风的声音被北风撕碎，_喉间的血腥味提示他扁桃体正在发炎。 "烧柴加热会导致混凝土失水开裂，后期强度连C20都达不到！"人群骚动起来，包工头老张的24寸活动扳手重重砸在钢模板上，震落簌簌雪块："不烧火咋整？等开春化成豆腐渣？"他的羊皮袄沾满水泥渍，袖口露出的冻疮流着黄水，医用胶布粘着发黑的纱布—那是上周搬运钢筋时磨破的伤口。

当夜，指挥部成了临时实验室。秦风把二十组15cm3的混凝土试块泡在不同浓度的盐水里，_盐水温度从-5℃到15℃呈梯度分布。林妙雪寄来的《低温混凝土养护研究》摊在柴油发电机旁，书页间夹着温度记录曲线图，坐标纸上她的批注细如蚊足："建议尝试相变材料保温。"凌晨三点，当第七组试块在8℃恒温箱达到28.5MPa设计强度时，他忽然抓起喷灯烧化废弃的PVC塑料布—融化的液体在钢模板上凝结成0.3mm厚的透明薄膜，透光率达87%。

三天后，二十座用脚手架和彩条布搭成的移动暖棚出现在工地。每个棚顶悬挂六盏2000W碘钨灯，灯管角度经过三角函数计算，确保光照均匀度＞90%。 分层浇筑的混凝土用0.1mm厚PE膜包裹，膜面每平方米分布300个微孔用于湿度调节。温度传感器数据通过RS485总线传回指挥部的老式IBM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让技术员想起心电图监测仪。专利申报材料里，这个装置被命名为"梯度控温模板系统（GTTS）"，权利要求书着重强调"可拆卸式暖棚与智能温控联动技术"。

爆破审批却在此时卡壳。治安大队长赵明辉—赵天洪的外甥—把玩着公章，办公室墙上挂着"全省缉爆先进个人"奖状，落款日期却是炸药事故频发的2008年。桌上的申请材料积了层灰，"最近严打危险品，要上会研究。"他说话时眼睛盯着《穿越火线》游戏界面，耳机里传来"五杀"的音效。秦风注意到他左手腕的高档手表。

王占峰开完县委常委会已是子夜，看到秦风发的彩信冻伤的农民工手指肿得像胡萝卜。他拨通青河县公安局局长王铭的电话："羊镇的爆破手续合规的话，就赶紧批了？"电话那头沉默五秒。三十七分钟后，赵明辉骂咧咧地出现在指挥部，公章盖得比鞭炮还响。

批文墨迹未干时，李强妹夫的十轮卡砂石车正驶入料场。五车"特级玄武岩"粒径却参差不齐，筛分试验显示4.75mm以上颗粒占比超标的23%。质检员老吴的游标卡尺卡在7号样本时，发现某个碎石上粘着半块麻将牌的"发"字残片—这车骨料分明是拆迁废料粉碎的，残留的钢筋头在X射线荧光光谱仪下显形。

"按合同规定，这批料全部退回！"秦风将验收单拍在桌上，_震落了安全生产许可证的相框。李强正在隔壁包间宴请赵明辉，水晶转盘上的澳龙突然颤动，红酒在高脚杯里漾出涟漪—是料场方向传来的爆破声，冲击波达到0.17MPa。_李强擦着嘴边的鲍汁："年轻人就是爱较真，这世道谁还没点副业？"他袖口露出的金链子刻着"天洪"篆体logo，与砂石车上的涂装如出一辙。

镇财政所的变故更为隐秘。会计小刘辞职前夜，有人看见她抱着牛皮纸袋溜进档案室。移交的账本里，2010年12月第38-40页不翼而飞，切口整齐得像激光切割—那正是向"天洪建材"支付砂石采购款的记录。

腊月廿七，首段路基在暴雪中完成浇筑。移动暖棚里，农民工围着秦风改装的涡流热风机吃饺子，风机外壳是用报废的混凝土搅拌罐改造的。老张咬到枚1986年版五分硬币，突然想起什么："秦镇长，你那暖棚的灯管该换啦，钨丝都烧变形了。"他掏出发黑的飞利浦灯管残骸，玻璃内壁沉积着钨蒸气结晶，上面刻着"李记五金"的钢印—工商登记显示店主是李强的堂弟，而税务登记证早在半年前就被吊销。

当夜十点十七分，秋雨燕的越洋电话惊醒秦风："专利初审通过了，但实用新型名称要改。"他揉着眼打开邮箱，附件里《梯度控温模板系统》的草图上，不知谁用红色批注添了句德文：Wer A sagt, muss auch B sagen.

风雪在窗外呜咽，指挥部黑板上的倒计时停在"距竣工还有62天"。秦风不知道，此刻李强正在三十公里外的碧水湾温泉会所签署协议：天洪建材以54元/吨的价格收购被退回的"劣质骨料"，重新打磨后以198元/吨卖给邻县高速项目。 更不知道小刘会计的新工作，是赵天洪女婿开的"昌荣投资"财务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