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东宫椒房殿的铜漏刚滴过第七滴水,林若蘅便已端坐在九凤朝阳榻上。鎏金鹤炉里的龙脑香烧得正旺,却化不开她眉间的霜色。铜镜里,她精心描绘的远山眉下,凤目冷若寒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上镶嵌的红宝石——那是太子登基后赐下的,此刻倒像是凝固的血珠。
“侧妃、良娣、良媛、侍妾到——”
随着女官尖细的通报声,陆明薇领着众人鱼贯而入。荣国将军府嫡女陆明薇身着月白织金襦裙,裙摆绣着的双孔雀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率先福身行礼:“给太子妃请安。”姜婉柔、楚烟雨等贵女依次跟上,唯有角落的沈忠贞,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裙,在满室锦绣中格格不入。
林若蘅端起茶盏轻抿,任由众人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声,直到陆明薇鬓边的珍珠步摇开始微微发颤,她才慢悠悠开口:“都起来吧。”
“谢太子妃娘娘。”
“进了东宫,就得守东宫的规矩。”林若蘅将茶盏重重搁在青玉案上,“太子日理万机,最不喜后院生事。谁若敢仗着家世争宠,或是暗中使绊子……”她突然抓起案头的翡翠镇纸,狠狠砸向地砖。清脆的碎裂声中,沈忠贞吓得后退半步,却见林若蘅的目光如毒蛇般扫来,“就像这玉,碎了便再也拼不回!”
陆明薇垂眸掩下眼底的不屑,轻声道:“娘娘教训得是,姐妹们定当恪守本分。”
“恪守本分?”林若蘅冷笑,“陆侧妃可知,昨日册封时,陛下特意问起荣国府最近在西北的商队?”她看着陆明薇骤然变色的脸,满意地勾起唇角,“太子妃的凤印,可不只是拿来盖章的。”
姜婉柔见状,连忙福身:“娘娘宽宏大量,定能教我们这些妹妹持家之道。妹妹近日得了江南进贡的云锦,正想裁两件衣裳孝敬娘娘。”
楚烟雨也跟着附和:“前日在市集淘到块好墨,听闻娘娘善书,特意……”
林若蘅抬手止住众人,命侍女捧上漆盘。十二只青瓷碟里,或装着金银簪钗,或盛着胭脂水粉,却独独在沈忠贞面前停下。侍女掀开最后一只碟子,露出半块干裂的桂花糕:“这是御膳房昨日剩下的,娘娘念你出身清苦,特意赏的。”
殿内一片死寂。沈忠贞盯着那半块糕点,想起离家时母亲塞进行囊的麦饼。她福身谢恩时,听见林若蘅轻飘飘的声音:“听说你在选妃宴上背《悯农》,倒真是‘粒粒皆辛苦’啊。”
训话结束后,众人退至偏殿领赏。陆明薇攥着鎏金护甲,咬牙切齿:“不过是个县丞之女,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姜婉柔转动着翡翠镯子,阴恻恻笑道:“太子妃这招高明,既立了威,又借沈氏敲打我们。”
楚烟雨望着掌心的银簪,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可听说?沈氏在选妃宴上,竟用蹙金绣技惊四座。这等失传的针法,一个小吏之女怎会……”
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沈忠贞抱着赏赐的粗布衣裳,垂眸从众人身边走过。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她单薄的裙角,恍惚间,她又看见父亲在县衙熬夜批公文的背影。那半块桂花糕还揣在袖中,硌得心口生疼,却比这椒房殿里的虚情假意要真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