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铜炉中,龙涎香化作缕白烟袅袅升腾,却驱不散萧崇宣眉间的阴翳。他捏着太医令新呈的脉案,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虚不受补"四字,忽听得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陛下,冷宫来人求见。"李福海垂着手候在阶下,袖中藏着半幅染血的素绢——那是华皇贵妃托宫人带出的,绢角用朱砂潦草写着"愿见天颜"。
皇帝的指节骤然发白,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几十年前上元夜,少女云萝在御花园提着兔子灯浅笑,鬓边海棠簪子映得人面桃花,而今...他挥退众人,沉声道:"摆驾冷宫。"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永巷,朱漆剥落的宫门在暮色中吱呀开启。华皇贵妃扶着斑驳的宫墙而立,褪色的月白襦裙下,隐约可见嶙峋的膝骨。她想要行礼,却被一声"免了"打断。
"云萝..."萧崇宣望着她凹陷的眼窝,喉间发紧。半年前那场谋逆案后,他虽知她暗中传递消息助太子平乱,却仍依律将她幽禁于此。此刻见她形容枯槁,心底泛起丝丝钝痛。
华皇贵妃惨然一笑:"陛下唤臣妾本名,倒像是回到了选秀那年。"她指着墙角结满蛛网的铜炉,"只是再闻不到龙涎香,臣妾如今只配用这艾草熏屋子。"
皇帝瞥见她腕间新添的疤痕,似是自戕留下的旧伤,心中一震。正要开口,却听她忽而正色道:"臣妾听闻陛下龙体抱恙,特求见...只为说一句,望陛下珍重。"她的声音哽咽,"当年先帝驾崩时,陛下在灵前咳血三日,如今...万不可再伤了根本。"
萧崇宣想起昨夜咳在帕上的血渍,别过脸去:"朕的身子,自有太医照料。"
"可臣妾是看着陛下从太子熬成皇帝的人。"华皇贵妃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点点血痕,"还记得那年西北大旱,陛下在奉天殿跪了整夜求雨...臣妾躲在廊下,看着您的膝盖被青砖磨出血来..."
殿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残叶拍打着窗棂。萧崇宣望着她染血的指尖,恍惚又回到年少时,她总爱用凤仙花汁染甲,替他整理歪斜的玉带。
"让忆痕来见我吧。"华皇贵妃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如今陛下龙体好转,臣妾别无所求,只求再见见儿子。"
皇帝僵在原地。萧忆痕自母亲被囚后,再未踏入冷宫半步,甚至将东宫偏殿的海棠尽数砍去。可眼前人眼中的渴盼太过灼人,让他想起她产子时难产,虚弱得连哭声都发不出,却仍强撑着问"孩子可好"。
"朕...准了。"他抽回衣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踏出冷宫的瞬间,暮色中的永巷格外寂静,只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恍若那年她在椒房殿起舞时,裙间玉佩发出的清音。
三日后,东宫书房。萧忆痕捏着父亲的手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头摆着未拆封的家书,最底下那封已积了薄灰,落款处"母亲字"三个字被水渍晕染。
"殿下,该去冷宫了。"贴身太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萧忆痕起身时,瞥见镜中自己眉间的朱砂痣——与母亲当年点的位置分毫不差。
冷宫的门再次打开时,华皇贵妃正对着铜镜簪花。她颤巍巍将那支尘封已久的海棠钗别在鬓边,恍惚间又变回了初入宫时的模样。殿外传来脚步声,她转身看见儿子身着玄色蟒袍立在门前,眼泪终于决堤:"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