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验单在杨进京手中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随时都可能飘落到地上。他的手指紧紧捏住纸张的一角,却怎么也无法让它停止颤动。县医院的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然而纸面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亚硝酸盐中毒”,却异常清晰,仿佛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杨股长,您儿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是……”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看着杨进京,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王素心急切地问道,她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这种工业用亚硝酸盐纯度极高,普通食品根本接触不到。我建议你们报警。”
杨进京和王素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恐惧。他们的儿子杨耀元,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接触到这种工业用的剧毒物质呢?
在病房里,杨耀元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面庞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深深地陷进枕头里,就像是一张被水浸泡过的宣纸,失去了所有的生气。杨进京站在床边,双眼紧盯着输液管里一滴滴缓缓落下的药液,那透明的液体仿佛是儿子生命的倒计时,每一滴都让他的心揪得更紧。
突然,杨进京的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声,起初他以为是病房里的苍蝇,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他的耳边飞舞。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最后定格在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年。
那时候,杨进京已经瘫痪在病床上许久,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进入最后的一年时光。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变得异常虚弱,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与病魔做着最后的抗争。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揪心的时刻,他的三儿子却瘸着腿站在病床前,用充满恶意和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嘴里还恶狠狠地骂着:“你这个老不死的!”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杨进京的心,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愤怒。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与记忆中的那个画面重叠在一起,仿佛时间倒流,将他带回到了那个让他心碎的瞬间。杨进京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愤怒,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灵。
“爹……”少年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的羽毛,轻轻飘落在杨进京的耳畔。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茫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中午有个叔叔……说是您的同事……给了我一盒点心……”少年的话语断断续续,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杨进京的拳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紧紧攥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根本不用去想,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叔叔”肯定就是张虎那帮人!他们竟然如此残忍,连一个生病的孩子都不放过!杨进京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轻轻地按住儿子那扎着针头的手,柔声说道:“别说了,爹知道。”
与此同时,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老吴正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满脸愁容地盯着手中的化验单。他不停地嘬着牙花子,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让他感到十分焦虑和不安。
他对杨进京说:“老杨啊,我知道你怀疑谁,可张虎有不在场证明啊。而且,那点心盒子上的指纹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指纹?”杨进京突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住老吴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盒子还在吗?”
老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在呢,在物证科里。”
杨进京二话不说,转身就往物证科跑去。
物证科里,透明的证物袋里放着那盒点心,盒子表面还泛着一层油光。
杨进京的眼睛突然眯起——盒底印着"油田招待所特供"的钢印。
"这算证据吗?"老吴苦笑,"油田招待所的点心全县到处送..."
"够了。"杨进京转身就走。他忽然明白,在开州县这块地界上,靠正常渠道永远动不了刘副局长。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油田管理局大楼上,给这座庞大的建筑蒙上了一层阴影。杨进京静静地蹲在对面的修车摊旁,目光紧盯着那辆缓缓驶入院子的黑色伏尔加轿车。车窗半开着,刘副局长那肥腻的侧脸在一瞬间闪过,然后消失在杨进京的视线里。
杨进京站起身来,走到修车师傅身边,轻声问道:“师傅,借个火。”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那辆轿车,“听说刘局前几天被纪委请去喝茶了?”
修车师傅抬起头,看了杨进京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嘿,你消息还挺灵通的。不过,人家当天就回来了!”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听说省里都有关系呢……”
杨进京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上辈子曾经听到过的一些传闻。据说,刘副局长的小姨子是某位省领导的续弦,这层关系让刘副局长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看来,想要通过正常途径扳倒刘副局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得另想办法才行。
杨进京默默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妻子王素心正站在灶台前熬粥。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仿佛一张纸一样,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听到杨进京回来的动静,王素心并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杨进京快步走到妻子身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当他触碰到王素心的身体时,才发现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
“老头子,我害怕……”王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她紧紧地抓着杨进京的衣襟,“他们这次下毒,下次会不会……”
"不会的。"杨进京声音沙哑,"我明天去省城。"
"省城?"王素心猛地抬头,"你去那儿干啥?"
杨进京没回答,只是从箱底摸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他这些天偷偷搜集的材料:刘副局长贪污的证据、张虎团伙的犯罪记录、还有儿子中毒的化验单。
"你要去告状?"王素心脸色煞白,"不行!听说那刘胖子在省里..."
"素心。"杨进京按住妻子的肩膀,"还记得我瘫在床上那二十年吗?那时候我就发誓,要是能重来一次..."他的声音哽住了,"这次我宁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住这个家!"
天还没亮,杨进京就摸黑出了门。自行车筐里放着干粮和那个鼓鼓的信封。初秋的晨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他却蹬得浑身冒汗。
长途汽车站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几个身穿棉袄的汉子正蹲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饼,不时还交流几句。杨进京刚把自行车锁好,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他警觉地扭过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最后停留在售票窗口旁边。果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看似随意地四处张望,但杨进京注意到,当他的目光与自己交汇的瞬间,那男人迅速地别过了脸,仿佛不想被他发现。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买张车票。走到售票窗口前,他递上钱,说道:“一张去省城的票。”售票员接过钱,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停留了一下。
杨进京心中的疑虑更重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拿了车票就转身朝候车大厅走去。汽车很快就开动了,杨进京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情有些沉重。他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那辆一直停在车站外的吉普车,竟然也缓缓地跟了上来。
车刚驶出县城,吉普车突然加速,超过了客车,然后猛地一打方向盘,横在了路中间,逼停了客车。杨进京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意识到,麻烦真的找上门了。
车门被打开,三个身穿制服的男人走上车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迅速扫过每一个乘客。杨进京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悄悄地将藏在怀里的信封塞进了座位的破洞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那几个人的眼睛。刚一起身,一只大手就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杨股长是吧?”领头的人亮出证件,面无表情地说,“油田保卫科的。刘局请您回去叙叙旧。”
杨进京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吉普车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开往油田,而是在开出一段距离后,突然拐上了一条山间土路,向着深山驶去。
杨进京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别着的镰刀——上辈子当了一辈子老实人,这回他长了记性。
"几位同志,"他故作镇定,"这是要去哪儿啊?"
没人回答。车子在一个废弃采石场停下,杨进京被拽下车时,看见张虎正靠在一台挖掘机旁抽烟。
"杨叔,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张虎笑嘻嘻地凑过来,"带着那么厚的材料,不会是去省里告状吧?"
杨进京冷笑:"怎么,刘局长怕了?"
"怕?"张虎突然变脸,一拳砸在杨进京肚子上,"给你脸不要脸!"
剧痛让杨进京弯下腰,但他硬是没吭声。上辈子瘫在床上二十年,什么样的疼没受过?
"挺硬气啊?"张虎揪住他的头发,"刘局说了,只要你把材料交出来,保证你全家平安。否则..."他掏出一张照片晃了晃,是杨耀元出校门的偷拍照。
杨进京的瞳孔突然收缩,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揪住一般。就在这一瞬间,那把闪着寒光的镰刀如闪电般迅速地横在了张虎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张虎的肌肤,只需要稍稍用力,便能轻易地划破他的喉咙。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张虎的身体完全僵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说道:“杨、杨叔,您冷静一下……”
然而,杨进京的声音却如同寒夜中的冰霜一般冷酷无情:“否则怎样?”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张虎,让人不寒而栗。
张虎的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杨、杨叔,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杨进京根本不理会张虎的求饶,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回去告诉刘胖子,我儿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用这把镰刀亲自割下他的脑袋!”说罢,他猛地用力一推,将张虎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