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花还凝结在窗棂上,杨进京已经踩着自行车来到了乡镇企业局。
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细碎的冰晶,挂在眉毛上像撒了一层盐。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从兜里掏出钥匙——这把钥匙还是昨天赵书记亲手交给他的,铜制的钥匙齿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杨局长早!"门房老孙头正拿着竹扫帚清扫台阶,见到他连忙立正,"锅炉刚烧上,得等会儿才有热水。"
"不急。"杨进京跺了跺脚上的泥,解放鞋鞋尖已经磨出了毛边。
推开办公室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间办公室闲置了半年,前任局长调去地区时带走了所有像样的家具,只留下张掉漆的三屉桌和两把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
他放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三样东西:一个掉漆的军用水壶、一本用挂历纸包皮的黑皮笔记本,还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着王素心给他准备的炒面,怕他忙起来错过饭点。
刚坐下,楼下就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杨进京推开斑驳的铁窗,看见张虎从拖拉机后斗跳下来,怀里抱着个木箱子,上面用粉笔写着"东八里庄榨油厂 1985年第四季度账目"。
"杨叔!"张虎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解放鞋在水泥楼梯上留下泥脚印,"老支书让您赶紧看看这个!"
杨进京接过账本,牛皮纸封面上还沾着油渍。他翻开内页,手指顺着数字一行行往下捋,突然停在"利润分配"那一栏——去年全村人均分红达到87元,比前年的35元翻了一番还多。
"好!"他一拍桌子,震得军用水壶晃了晃,里面的炒面发出沙沙声,"照这个势头,今年能给每户盖砖瓦房了!"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争吵声。杨进京探头一看,几个穿蓝布工装的汉子正跟门卫老孙头推搡。领头的是个黑脸大汉,脖子上搭着条发黄的毛巾。
"怎么回事?"
"杨局长,"老孙头仰着脖子喊,"这几个红旗公社的,非要见您..."
"让他们上来!"
黑脸汉子一进门就扯着嗓子:"杨局长!俺们也要办厂!您得给指条明路!"他身后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补充:"听说您村榨油厂挣大钱了!俺们公社也想搞!"
杨进京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却站着没动——屋里就两把椅子。他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全是各地考察记录:"你们公社我去过,河滩地多,土质偏沙,种花生怕是不行。"
黑脸汉子噎住了,毛巾在手里绞成了麻花。
"但我有个主意。"杨进京翻到一页,上面贴着几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去年去山东学习,看见人家搞柳编出口。你们公社不是有片芦苇荡吗?"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芦苇编的小篮子,精巧得像个艺术品:"这样的篮子,广州外贸公司收购价十二块外汇券。"
黑脸汉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多...多少?十二块?够买三十斤白面了!"
四月的田野已经泛出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