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矿场的探照灯在山崖间划出惨白的光柱,像一把把利刃劈开浓稠的黑暗。陆璆蜷缩在临时指挥部的铁皮房角落,耳畔回荡着父亲陆明远沙哑的指令声。这已经是矿难发生的第七十二个小时,救援队却连一台生锈的钻机都难以推进——塌方形成的地下迷宫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每次打通通道,总会有新的崩塌将希望碾得粉碎。
"璆儿,别在这儿杵着。"陆明远转身时,安全帽上的矿灯在儿子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他眼下乌青深重,地质锤柄在掌心磨出的血痂已经结成暗褐色硬壳。陆璆攥紧怀里那本被翻烂的《山海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间夹着的矿石标本——那是三年前父亲从昆仑山带回来的"龙血石",在月光下会泛起血色纹路。
少年突然站起身,铁皮房的吊灯在头顶晃出细碎的光斑。"爸,让我下去看看。"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陆明远心上。
"胡闹!"陆明远猛地转身,地质锤重重砸在地图桌上,"你当这是学校组织的地质夏令营?知道现在矿道里有多少未知断层吗?"他指着卫星云图上蜿蜒的裂痕,那些猩红色的标记如同大地的伤疤,"看见没?这些应力异常区,随便哪个都能把你碾成肉泥!"
陆璆不退反进,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绘制的三维地质模型。塑料板上的等高线与断层线交错,竟与卫星数据有八成吻合。"这是我用矿区历年勘探报告推演的,东翼矿脉的走向应该和《水经注》里记载的"潜龙脊"重合。"他指着模型中央的螺旋结构,"如果塌方区正好卡在应力转换带,或许可以用声波共振原理……"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监控屏上的岩层应力值瞬间飙红,警报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陆璆被父亲拽着扑倒在防爆桌下时,余光瞥见窗外山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月光从裂缝中渗进来,竟在地面投射出诡异的鳞片状光斑。
"是地脉异动!"陆明远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额角青筋暴起。他抓起对讲机嘶吼着让救援队撤离,转身时却见儿子正用多功能工兵铲撬开通风管道的铁栅栏。
"你疯了!"陆明远一把揪住陆璆的衣领,却在对上少年眼睛时愣住了。那双肖似亡妻的桃花眼里燃着火,不是青春期男孩的叛逆,而是地质学者面对未解之谜时特有的狂热。"爸,您记得妈临终前说的话吗?"陆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她说大地在呼吸,在诉说,只是我们还没学会倾听。"
陆明远的手突然松了。十八年前妻子在昆仑山科考时遇难,只留下一本画满神秘符号的笔记。此刻那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少年瞳孔深处流转成玄奥的星图。
通风管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陆璆的战术手电在岩壁上投出摇晃的光斑。他脖颈间挂着的龙血石突然发烫,耳畔响起细微的嗡鸣,像是无数远古昆虫在岩层中振翅。当光束扫过某处裂缝时,他整个人僵住了——岩层裂隙间嵌着半块青铜残片,上面镌刻的云雷纹与母亲笔记里的符号如出一辙。
"果然在这里……"陆璆用多功能铲小心撬动青铜片,指尖突然传来刺痛。鲜血滴在锈迹斑斑的纹路上,整个矿道突然震颤起来,岩壁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空气中弥漫开铁锈与硫磺交织的腥气。他踉跄后退时,发现来时的通风口竟被新生的钟乳石封死,而前方黑暗中亮起无数猩红光点,宛如沉睡巨兽睁开的眼睛。
"陆璆!回答我!"对讲机突然传来父亲焦灼的呼喊。少年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将龙血石按在青铜片的凹槽处。霎时间,岩层深处传来悠长的龙吟,那些猩红光点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后方刻满楔形文字的石壁。
当陆璆颤抖着触摸那些文字时,脑海中突然涌入洪荒般的记忆——巍峨的昆仑墟在星空中沉浮,驾驭雷电的巨人以地质锤敲击地脉,每道裂痕都化作江河……他踉跄着扶住岩壁,发现石壁上赫然留着母亲的字迹:"当夔门开启,地脉将重归混沌,唯有通灵者可执牛耳。"
"通灵者……"陆璆喃喃重复,龙血石在掌心化作齑粉。他突然明白父亲这些年的白发因何而生,母亲葬身雪山时紧攥的笔记本里,藏着的不是地质数据,而是守护这个世界的密钥。
矿道深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陆璆握紧多功能铲冲向光源。在拐角处,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画面——塌方形成的地下湖中,青铜铸造的巨型齿轮正缓缓转动,湖水被某种力量牵引成漩涡,露出湖底刻满符文的石台。而石台中央,悬浮着半块与龙血石同源的玉珏,正发出幽蓝的光。
"原来这就是地脉核心……"陆璆刚要靠近,身后突然传来利器破空声。他旋身躲过飞来的岩刺,却见黑暗中走出个佝偻身影——是矿上失踪三天的老工头,此刻他双眼泛着青光,指甲暴长成利爪,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交出玉珏!这是上古大巫留给我们的……"
陆璆反手甩出登山扣缠住对方手腕,借力跃上岩壁。老工头力大无穷,竟将整块钟乳石拽得轰然倒塌。少年在坠落的石雨中翻滚,摸到腰间防风打火机时灵光乍现——母亲笔记里画着火纹克制邪祟!他扯下外套缠在手臂,点燃后冲向正在复活的青铜齿轮。
火焰触碰到齿轮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颤,老工头发出凄厉惨叫,身上腾起黑烟。陆璆趁机扑向石台,却在抓住玉珏的刹那被蓝光吞没。意识消散前,他看到父亲带着救援队冲进来,看到自己染血的手掌按在符文上,看到整个矿区的应力场如星图般在眼前展开……
"陆工!应力值归零了!"监测员的惊呼让陆明远猛然回神。他看着监控屏上平稳的曲线,后知后觉发现掌心全是冷汗。三天后,当救援队在青铜齿轮旁找到昏迷的陆璆时,少年怀里的《山海经》正翻到《大荒东经》篇,空白处多出几行新鲜的字迹:"夔牛击壤,地脉听令,吾辈当继先贤志,守此山河永固。"
陆明远轻轻抚过儿子眉心的血痕,突然想起妻子下葬那日,昆仑山巅的积雪泛起淡淡的蓝光。他终于明白,有些使命不是选择,而是宿命。就像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即便浑身缠满绷带,仍攥着从矿道带出的青铜碎片,嘴角噙着令人心惊的笑意——那是一个地质学者窥见天地奥秘时,最虔诚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