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便是颜真卿堂兄,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不过八日,城内防御工事尚未整修,史思明大军便已杀来了,颜杲卿对时任河南节度使告急求救,河南节度使拥兵不救,颜杲卿率部奋勇杀敌,昼夜不息,最终城内井水枯竭,粮草用尽,颜杲卿兵败被擒。
叛军对着反戈义军自然不能容忍,纵火焚城,将百姓尽数屠戮,杀了颜杲卿幼子,将他押送至洛阳。
聊城酒馆内有人义愤填膺,痛骂那见死不救的河南节度使,却也敬佩颜杲卿之义节,却说颜杲卿押送至洛阳以后,安禄山曾怒道:“你原本仅是个范阳户曹,我提拔你做判官,不过几年又破格提拔你为太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却造我的反?”
大义凛然的颜杲卿怒喝安禄山:“你原本只是个营州牧羊的羯族奴隶,陛下对你恩宠无比,提拔你做三镇节度使,天子哪里对不起你,你却要造反?”
安禄山怒不可遏,肢解颜杲卿并吃他的肉,颜杲卿骂不绝口,叛军便用铁钩割断他的舌头,颜杲卿含糊不清,最终遇害。
众人无不唏嘘,忠义之士往往惨死,奸佞小人代代长存。陆远为之一叹,颜氏尽皆忠烈,颜杲卿慷慨赴死,身为他的堂弟,颜真卿定然万分悲痛,此刻离了聊城,火速奔袭平原郡而去。
迈过重重关卡,躲过围困叛军,陆远万般艰难,重回了平原郡,城内守军为他开门,引他进了太守府,果真见到颜真卿背对大门,拂袖掩面,泣不成声,看其模样,弓着身子,应是在执笔写什么文书。颜真卿回头见到陆远须发散乱,衣衫褴褛,几如野人,略有错愕,可是心头哀伤又盖过了一切,略微一拜,复又转身写字。
“义士风尘仆仆,还请坐,我为侄儿写篇祭文…”
陆远走过来,终于见到了那位谢灵运之孙吹得天花乱坠的颜真卿书法真迹,不过却是潦草行书,不过却是在这番境地下。其笔力时出遒劲,杂以流丽,尤其是在万般悲愤的起伏情绪下,泪水沾湿宣纸,化沉痛为字迹。
“大人节哀…”
“义士你说,封常清与高仙芝二人无故受到株连,朝廷派哥舒翰统领关中大军么。”
“正是。”
“唉…”颜真卿感同身受,虽说他之堂兄不是受人陷害至死,而是光荣就义,不过哀伤之情却是共通的,沉默良久,才从兄长之死的悲痛中缓过来。
“有老将哥舒翰统兵,又有十五万朝廷精锐镇守,那么关中应是无忧矣,只要固守潼关,拒不出战,安禄山西进不得,南征不得,北方又被骚扰切断,迟早困死在河南。”
“但愿如此吧,还望那河西名将沉得住气,莫要好大喜功,轻举妄动。”陆远叹道,回想起一月前,那监军边令诚孜孜不倦地催促高仙芝出城退敌,便觉得事久必变。
“哥舒翰眼光老辣,我倒是不怕,便怕朝中有人作祟,蒙蔽圣听,蛊惑圣上,再行此事…况且哥舒翰带了十五万大军过去,仅是潼关一城,便戍守二十万人,无论是军饷还是粮草,消耗巨大,拖累不远处的皇城,我怕陛下一时冲动,勒令哥舒翰出城退敌,潼关地势易守难攻,若是大军出城,深入谷地,遭受伏兵,恐难退避。”
颜真卿忧心忡忡,思索良策,许久又道:“而今潼关不动,江南不动,此二处大军很难制敌,我河北义军军心不齐,左右摇摆,而且兵力羸弱,只能做些背后骚扰,劫持粮草之事,亦难制敌,只有朔方军是为主动进攻态势,兵力强盛,精锐众多,来去自如,不为敌军掣肘,如今彻底颠覆叛军巢穴的希望,便在这东征的朔方军身上。”
陆远知他说得有理,正点头应诺,却听得颜真卿又来催他出城:“义士啊,我知晓你大义凛然,不畏生死,而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河北义军有我主持公道便可,义士这般身负绝学,熟谙兵法,实为将才,不应留在平原这弹丸之地,而是应当投入朔方军中,助郭,李二位将军平定战乱,还天下太平。”
但见颜真卿鬓发颤抖,慷慨激昂的模样,陆远摇头苦笑,刚回平原郡,屁股还没坐热便要被他赶出城去,又见他高耸的乌黑帽冠内承担了河北百姓多少殷切期盼,目光悲天悯人,多少令人动容,却是受到感染,郑重点头,答应明日便策马西去,投奔李光弼,报效朝廷。
一月底,寒风萧瑟,听闻李光弼得知颜杲卿战死,常山沦陷,便挥师杀向常山郡,陆远攥紧高仙芝为他写的举荐信,马不停蹄向那里赶去。背后平原城城墙上,太守颜真卿冒着风雪,立其道台,为义士煮酒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