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浑浊的眼眸倒映着泱泱池水,瞳孔竟然随着池中星辰闪烁,变得清澈下来,眼角鱼纹柔和舒展,陷入深深回忆之中,思绪回到数十年前,那个大唐强盛,西域臣服的年代。
“老身拜入师傅门下,修习五星相力的年纪很小,二十多岁时,仗着内力小有所成,在西域一带游历,那时的安西四镇还有碎叶镇,我曾横穿图伦碛大沙漠,路过碎叶镇,去天山拜访当地门派时,遇到了一位少年…”
“天山,几十年前…前辈遇到的,莫不是平阳郡公薛仁贵吧?”李枺绫若有所思,想必能被她这等奇女子看中的,定然是世间响当当的人物,绝非凡俗。
谁知傅玉微笑摇头:“呵呵,你想多了,曾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那时还未到西域来呢,况且我的爱郎,只不过是碎叶镇里卖些古玩铜器的市井小子,很是平常的一个人,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我和他一见如故,坠入爱河,他曾拽着我的手,带我在繁华嘈杂的碎叶镇街头穿梭,带我品尝丝路重镇上的所有新鲜事物,他很事故,因为自小贩卖行商,见识过安西的形色人物,但他却也很单纯,惧怕战乱,惧怕血光,当他犯了事得罪人,即将被杀的时候,见识到我的高强武功,诧异之余,却也压下了所有惊慌。”
“后来他带着我偷偷成亲,我和他度过了一段平凡而又快乐的生活,不得不说,那段时日我是有些违逆师命,荒废武功的。”
说到这里,傅玉竟噗嗤一笑,面色柔和,显然往昔的迷醉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光。
“你可能会以为,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十分惊天动地,实则不然,比你想象中的平淡万分,没有什么叛出师门,声嘶力竭的桥段,我带他来到葱岭,在靠近门派的一处村落里安居下来,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平淡的十几年光阴,相夫教子,粗茶淡饭,每日除了私塾里此起彼伏的朗读声,便是西域女子喧嚣的叫卖声,师父起初很恼怒,后来见我仍旧习武,却也随着我们去了。”
“其实平凡人的世界很苦,西域战乱频繁,往来人心诡谲,邻里时常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便是我身负高强武功,也疲于奔命,可是我很幸运,他的心里始终只有我一人。”
天涯月轮高悬,在银河一侧当空摇曳,星云为其衬托,天地静悄悄地,仿佛在仔细聆听傅玉平淡而又幸福的故事。
“后来师父她老人家垂垂老矣,颤抖着双手将门派托付于我时,我的太白相力才堪堪大成,那一刻我心头尝到了愧疚,果然师父羽化西去之后没多久,昆仑山的大小门派便找上门来,将仙宫地界围得水泄不通。”
“我顶着苍天般的压力,割地赔偿,将仙宫的地界悉数卖给他们,让他们去争抢,才得以苟存,而后我奋发图强,闭关苦修内力,那段时间我的夫君顶着世俗的眼光,以毫无武功的身份在一个女子门派中与我结芦相伴,那一年我才知道,世间难得双全法,很多事情有得必有失。”
傅玉浑浊的眼中有波澜流转,哀伤感将眼中星河渐渐压弯。
“后来我的夫君去世了,不是有人中伤他,不是有人谋害他,而是如同安西大地无数平凡的世人一般,抱病去世了,走时悄无声息,无人知晓无人为其招魂,因为他平凡,因为在昆仑山上独自一人。”
“那时我在闭关,出关之后辰星相力大成,除了虚无缥缈,连历代祖师都不曾成功的岁星相力之外,便没有什么好修炼的了,可是我闭关半年,等到破洞而出时,他已经抱病而终,化为一具冰凉的尸体,从此我便和他天人永隔了,或许他病死的时候,心中是怀着担忧,愧疚与无尽思念的,可他不想打搅我,便在自己的茅草屋内独自度过残生。”
“前辈…”
“我很不幸,我武功高强,不惧风寒,可他只是一介凡人,我的辰星相力大成,世间难有杀我之人,可辰星相力却救不了心爱之人。”
“可是我却也很幸运,至少经历了一份人伦之乐,莫说历代祖师大多孤苦一生,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一生坎坷的也不在少数。”
“没有什么荡气回肠,山盟海誓,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岁月安好,却是千金难买的珍宝。”不知为何,李枺绫的眼中竟蒙上了淡淡水雾。
“是啊,后来,我将他葬在昆仑山脚下,在我每日都能看得到他的地方,有大江大河为他浸润眼眸,有大树大川为他遮风挡雨,我的心便渐安了,可我的心还未从无尽痛苦中走出来时,昆仑山乃至天山的大小门派齐聚公格尔峰下,要将仙宫斩尽杀绝。”
龙木错的水波刹那荡漾,仿佛听从傅玉号令,变得沸腾震荡。
“那一日我满怀浑身悲愤与伤痛,持剑出宫,与各路高手大战三天三夜,我在刀光剑影中见到慈祥的师尊与宁静的夫君在向我招手,所以我自封穴道,不曾动用一分辰星相力,我想和人世间做个了断,去地下见他们,我将昆仑山与天山屠遍,融雪成河化为红色,身上入骨伤痕无数,当我将最后一个敌人斩首时,便一头栽倒雪地里。”
龙木错水波平息,恢复往常,只见傅玉哀伤叹道:
“可是大成辰星相力太过细腻,润物细无声,在我昏迷之时溢出穴道,自发将我救活过来,只是作为一时任性的惩罚,在我身上留下了无数道无法退却的伤疤。”
“孩子,你看,人世间的种种因果便是这般,奇异却又合理,没有伤痛你便不会牢记。从那以后,我知晓夫君去了,可我身上的担子还未落下,我还不能将仙宫抛却不顾,我还要在茫茫人海中一直苦等,将师父对我的爱护一脉相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