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笑着不作声,苏果趴在他的背上,也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幼稚了些,于是不再胡搅蛮缠下去,而是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陆云沉稳的步伐晃着腿。
大概是时光太过于美好,苏果终于鼓起了勇气对陆云说:
“可以给我讲讲你在美国的事吗?”
陆云的背脊一僵,脚步也放慢了许多。他微微回头将脸靠近苏果,以为苏果知道了些什么,狐疑地问道:
“想知……知道什……什么?”
苏果想了想,说:
“从你刚出国的时候说起吧。”
陆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说:
“……那要讲……讲好……好久。”
苏果的双手扶在陆云肩上,立马说道:
“没关系,我想听。”
陆云感觉苏果的身板都挺直了些许,活脱地像个乖巧听课的小学生。他舔了舔唇,然后终是败下阵来,宠溺地说道:
“……那我挑……挑一段。”
陆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太阳刚好冲出重云,本来一直阴着的天气霎时变得晴朗了起来。他背了苏果一路,也断断续续地跟她讲了一路自己初到美国时经历的种种事情。
苏果第一次知道,陆云出去留学的生活费不是他爸爸出的,而是靠课余时间连打几份工赚来的。洗盘子、扛运、搬家公司……几乎什么都干,哪个来钱最快,哪个愿意要他,他就去做哪个。
她想起了陆云抚摸她身体的手掌,粗糙、厚重,还有些许陈年的老茧。这不是一个坐办公室的人该有的手掌,倒像是一个经常干粗活的人的。当时她觉得奇怪,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苏果觉得心里沉闷极了,她心疼地吻了吻陆云线条分明的侧脸,轻声说:
“还有呢?”
陆云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题有些沉重,于是闷声闷气地想了想,又接着将他在美国求学时遇到的几件有趣的事情讲给了苏果听。
听到搞笑的地方,苏果也会配合着笑出声来,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低沉……她觉得陆云不该经历这些。
下山的路并不长,陆云弯腰将苏果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法喜寺的寺庙附近。
她看到陆云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伸手帮他擦了擦,说道:
“再给我讲讲你工作上的事情吧。”
陆云呆滞了片刻,眼光极不自然地瞥向远处,看着自己的车说道:
“快……快到……到了,下……下次再……再说……”
苏果温顺地点了点头。今天陆云说得已经够多了,她满足了。
可苏果没想到,陆云没有说出口的事,会是那么地沉重,他口中的“下次”,也只是他的一个托词。
陆云根本没有办法将一些事情心平气和地告诉苏果,他怕她失望,更怕她会因此而看不起他。
全世界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苏果不行。
人就是这样,体会过温暖之前,他们会习惯这个世间的冰冷,可一旦得到过,感受过,再把他们打回那个凉薄的世界,受得了的又有几个?
陆云就是这样的人,表面上无坚不摧,内心的某个角落却始终脆弱难当得很。苏果对于他而言,是救赎,是光明。曾经他没得到过她,个中滋味并不十分懂得,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完完全全地拥有过她,那种温暖和幸福就像毒品一般让他上瘾,再也割舍不去。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哪一天,苏果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对他或是嘲笑或是怜悯,那他的整个生命都会彻底暗淡下去,再也不会有所回转的余地。
所以,他尽可能地在苏果面前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让她能够快活地享受眼前的生活,而那些晦涩的、阴暗的事情都交给他。
本就因他而起,让他一个人承受,也是理所当然。
晚上,苏果和陆云去了读书时他们常去的餐馆。老板已经早换了人,装修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可餐馆的名字没有变,还是叫“老朱家常菜”。
老朱家常菜是一家离苏果大学不远的大排档餐馆,夏天主要卖烧烤和啤酒,淡季则转为家常小菜。它的场面不是很大,里面拥挤地摆满了八九张小方桌,墙上则贴着各种菜品和酒水的价格。
苏果和陆云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桌客人在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一桌兴致看上去很高,说话的声音大得旁人想不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都不行。
苏果选择最靠里的一个桌子坐定,她瞥见摆放在柜台旁边的几箱空啤酒瓶子,忽地想起陆云当日喝醉的情景。
苏果还记得,那是陆云第一次不结巴,他从黑暗中冲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禁锢在了墙上,满含戾气地对她吼道:
“苏果,你耍我!”
她很想再看看他醉酒时候的样子,听听他不结巴时的声音。她想问问他,时至今日,他是否还认为她是在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