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林间有钝器击竹的闷响,在静谧的夜间尤为突出。白綪雪分神尽力推开司空云霆的同时厉声向声音来处喝问,语调里藏了十足的慌乱。那浓烈的杀气,冷飕飕席卷而来,裹住独醒着的白綪雪,一阵阵在心底发毛。
唯有风,轻扫过竹林。远处的岸边亮起一盏昏黄的灯光,一步步穿过林间小道悠悠而来,瞧着甚为诡异。还好,来人高唱着她和司空云霆的名字,还好,来的是鬼仙。
他安抚了下快要哭出来的白綪雪,便来到司空云霆身边,抬手封住他一二穴位,又喂了他一颗药丸。余下的话便再无半句。行舟回庄,碧竹等在门口,接了白綪雪回房。鬼仙则领着司空云霆叩响了锦园的大门。
夜,月如盘,明朗地。一道黑影身形奇诡,无声溜上点翠阁的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灰瓦,将一个绸包扔下,听到一声短促的闷哼后小心盖上,纵跃而去。芜茗山庄一众好手,竟无所察觉。
白綪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原先惊疑不宁的心绪,即便在听完碧竹的一通禀报后,也未能释去半分。原来碧竹并非溜去了兰幽轩,而是冷秋寻了借口把她支到僻静处讲了绝芳岛的故事,又趁她不备出掌击昏,她醒来后不见白綪雪便去兰幽轩请司空云霆帮忙,岂料撞见冷秋缠着司空云霆,香艳情形实难启齿再述。后来的事,白綪雪便都知道了。但她不知道的是碧竹瞒去了冷秋以玉海螺为凭扮作她引逗司空云霆的那一节。碧竹瞒她,并非受了司空云霆的吩咐,事出突然,司空云霆根本无暇想到这一层关照。她只是自己揣测着,白綪雪还是不知道的好,而司空云霆,心底怕是不大愿意让白綪雪知晓他彼时彼境的那份心思吧。
白綪雪一直想不通冷秋的用意,她曾信了冷秋的好意,可她打昏碧竹便拆穿了一切。她提绝芳岛做什么?为的是引司空云霆来吗?司空云霆刚才那般举动,分明……两片红云飞上双颊,揉了揉脸蛋,暗暗骂了声冷秋。冷秋……碧竹说她从容更衣束发,想走的时候被醒过神来急奔而回的青木扭到了锦园。
无声的结局却蕴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震惊了所有人。犯下如此重罪的冷秋,竟毫发无损从锦园中走出,祥玉还将她送了出去。就像她从未来过这里一样,再也无影无踪。她说的那个所谓绝芳岛的故事,初时听了她不以为意,此时一字字想来,竟觉得冷秋的心思,不可谓不沉。她一个小小婢女,连那样久远那样隐秘的旧事都打听出来了。
数十年前,中原武林还未有南北之分,中原大地也还未分崩离析。那时的国号还是唐。晚唐气数虽尽,却有近三百年的沉淀,依旧表面平和沉静,哪怕内里已经波涛汹涌。听说宣宗李忱南游此地,邂逅一名江湖女子。那女子木香花一般柔美的黄色纱衣,在荷叶翻天之中映入他的眼眸。这一眼,便是永恒的不能忘记。明眸皓齿,朱唇藕臂,还有那倔强的同宫中柔肤弱骨的女子迥异的性格,都像是一剑剑刻在他心头的那般深刻。可怜李忱平日里勤于政事,于唐末的风雨飘摇中竭尽全力以求力挽狂澜,但这样一个明察沉断、恭谨节俭的一个难得的明君也逃不开这命运的牵绊,他在最好的年纪遇到这样独特的女子,他调用他手中所有在远离长安千百里之外修建山庄庭园,他不能说服她随她入长安锦绣地,他想着总该留一块地方在烟雨江南,盛放他们的爱情。他在小岛之上遍植青苇,取名绝芳——世间绝色,芳香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