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十四年，历经四帝，远不如前朝梁武帝那般享国长久。陈武帝五十六岁而薨，算不上长寿。陈文帝四十六岁驾崩，却可说是早死。除了被毒杀的废帝陈伯宗，陈帝已经四十三岁了，尤需保重龙体。

黄盛心中思量，不觉中领将军陈伯固大步进殿道：“陛下，东昌郡侯入了西华门。”

陈帝大喜，丢下奏疏出殿，黄盛急忙给他披上大氅。君臣三人就站在殿外遥望西边。

不多时，宫中的马车挂着一盏长灯驶来，陈帝走下台阶亲自迎了过去。陈伯固急得朝护送马车的禁军挥手，催促他们快行。

“伯武！”陈帝喊着，忽然咳嗽了一声。

马车停下，东昌郡侯毛喜拉开帘子，见皇帝亲迎大为感动，亦有惶恐，忙搭着马车旁禁军的肩膀跳下车，朝陈帝疾步走去，撩袍欲跪：“陛下！”

陈帝抢步扶住毛喜，目光热切，含着泪水，紧握其手道：“来了就好，你瘦了。”

“臣思念先母，整日清米茹素，自是形销骨立。陛下也……”毛喜亦是辛酸。

陈帝解下大氅，亲自给毛喜披上。毛喜推辞再三，却被陈帝拉着手走进大殿。一介外臣荣宠至此，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殿门关闭，青布降下，中领将军陈伯固亲自守在殿外。此行机密，不得为外人所知。陈帝叫他办事，向来妥帖，可参谋机要却将自己排除在外。他只是皇帝手中一柄称手的刀，远不如那位离开朝廷两年有余的心腹。

黄盛端来早已准备好的两碗菜粥，陈帝先取了一碗，另一碗赐给毛喜。

粥虽厚实，上面却只漂着几片菜叶，毛喜想起陈帝整日操劳，饮食还这般清淡，心中嗟叹，拿起勺子吃粥，垂下潮湿的眼眸。

陈帝却似喝水一样，端起粥一饮而尽，然后用勺子刮着碗，连余下的米粒也不放过。

毛喜惊讶地望着陈帝，心想陛下难道饿坏了，这粥也吞不下去啊。

黄盛看出毛喜的困惑，解释道：“郡侯有所不知，自大军围困寿春以来，军粮日费巨万，朝廷倾尽国力供应北伐大军。陛下早已下旨，宫中用度一律减半，膳食也改为两餐。陛下、皇后和贵妃莫不如此。只有安德宫那边，陛下格外关照，用度如常。”说到动情处，黄盛流泪，“陛下夜里早就停膳了，也就是郡侯回朝，破了例。可陛下那碗粥，不过是汤里漂着几片菜叶，沉了几粒米而已。”

陈帝随即朝黄盛撇了句：“够了。”

毛喜感动又感慨，泪流满面：“有此贤君，伯武之幸、大陈之幸、汉人之幸。”

陈帝莞尔：“快吃吧，这堆文移还等着你呢。”

毛喜大口吃完粥，然后翻阅陈帝审讯高天的供状，字方入眼，便惊道：“这是淳于老将军的字？”

陈帝点头：“当初他也举荐吴明彻北伐。”

语意未尽，陈帝没有再说。毛喜接着看完了案卷和吴明彻奏疏，以及裴忌密信，又验看地窖内的铁窗，紧皱眉头。

陈帝道：“朕痛失钱铭，虽得淮南又有何益？”

毛喜忙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身边尽是肱骨之臣、可用之材，不可过于伤感，惊动龙体。”

“当年若你不走，长在朕的身边出谋划策，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危局了。”陈帝有些懊悔，“朕应当下旨夺情才是。”

毛喜诚惶诚恐，离席跪地道：“臣父早亡，先母艰辛养育，恩泽如川。臣丁母忧并非虚情矫意，实为本愿。且那时陛下江山稳固，正是广纳人才、传播仁政之时。夺情有损孝道，于臣愧对先母、背负骂名，于陛下有碍仁政、疏远豪杰。故臣虽不舍，却也万般无奈。”

“伯武平身，快快平身。”陈帝微微站起，叫黄盛赶紧扶起毛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