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握住茶碗,一臉後怕地道:‘下午,往古州送親的阿唐他們幾個回雪峰了。原來,他們如今才回來,是因為之前一直在東海找瑤兒!’
‘哦?我今日收到瑤兒來信,說已回百里巷,無念。’易君鸞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我還尋思,她不是一直在百里巷?’
‘阿唐說,瑤兒先是跟著顧家的人,去海上抓什麼儒艮,又自己跑去尋什麼梅福仙人,唉,反正日日不歸家,最後無端端地沒了音訊!幾個月了,他們和顧家的人跑遍古,黎兩州,都不見蹤影,誰知她自己突然回來,說是去了境外!’
‘奇怪,此事,嵐兒為何隻字未提?’
‘他們說,少主有來信,還疑惑我們為何沒回應。’
‘當真?’易君鸞心頭一顫,暗道不妙。近來因爲與‘盟友’赤湖的周旋,大大小小之事,層出不窮,令她根本無暇顧及家事。易嵐沒有收到自己的回信,前有易虹冥婚,後有‘無視’失蹤的易瑤,他與自己的隔閡,恐怕有增無減。
秋娘見易君鸞的鎖眉越來越深:‘小姐,怎麼了?’
易君鸞搖頭苦笑:‘沒什麼。’
‘小姐方才說要回雪峰,可是為了瑤兒的事?’
‘嗯,想回去跟你商量,沒想到你來了。’
‘我們兩個還真是!那個小妮子,真不讓人省心!’秋娘嘴裡抱怨,臉上的欣慰卻顯而易見。
易君鸞端詳秋娘半餉,似乎下了某種決心般道:‘秋娘,我們去看看她吧!’
‘什麼?’秋娘以為聽錯。
‘你和我,去一趟鹿都。’
‘述職之還未到,小姐要入京?倘若可以,那當然好!’
‘只是大雪來了,就算有官道,路也不好走。’
‘慢慢走,不就好了?’
易君鸞見她如此殷切,心底某處微微刺痛。‘把蘇先生也叫上。他也有日子,沒與在梧桐園的胞姊見面了。’
秋娘聞言大喜:‘我這就去收拾!’
待秋娘離去,易君鸞臉色一沉,思緒萬千。
元氏大君,與子同仇。如子所願,我來了!
鹿都再見!
*
鹿都,西市,鹿池。
池北的御神山,山腳有一處酒館。
一群馬夫小廝,圍坐店門。他們全是趁著初冬,登高祈福的貴族隨從。平日出入貴安城,並不面生。主人上山,他們便聚在山下等候,飲酒閒話。
宋和,在親穆國公林府,平日買菜,駕車,一向出手闊綽。外人道他做的是肥差,在廚房剋扣油水,手裏總有錢,喜歡與他廝混。今日的酒食,十之八九是他出的。正當宋和和其他僕役耍得正歡,不經意瞥到岸邊一棵楓樹。樹下一位少女,正朝這邊探頭探腦。
他認出對方,假裝撒尿,走向池邊。‘天驕府的人,今日也來登山?’
藏在楓樹後的少女搖搖頭,用雙手比劃,道:‘不是,我來找你的。’
少女正是子夜公主的貼身侍從-阿曼。而宋和,正是曾出現在鶴亭島的神秘守園人‘老石’。
‘找我幹什麼?你不是識字嗎?我給你的信,看不明白?’宋和皺眉道。
阿曼忍不住噙淚,繼續比劃:‘阿母真的走了?’
宋和點點頭:‘竦關出事的時候,她剛好在那裡。都快一年,沒人見過她,肯定是被活埋了。’
‘明王當時也在,他們功力相當,為何他能回來,阿母卻沒能回來?’
宋和聳肩道:‘連吃心上人都死無全屍,鳩藥婆被埋,下場算不錯的了!好了,如今東面要起事,燭陰不是要你盡快帶子夜公主,趕回赤湖嗎?你敢拖延?快走吧!’說完,甩袖離開。
阿曼呆呆站在池邊,不知過了多久,對岸傳來隱隱鐘聲。她循聲望向桂樹掩映的佛塔,擦了擦淚水,把心一橫。
*
阿曼走進三千寺。
初冬的金桂,留有餘香,來寺賞花的人仍不少。她神不守舍,穿過人群,徑直來到寺後僧舍。停在一座精舍前,門牖關閉,四下無人,正猶豫是否推門而進,身後傳來一聲佛號。
‘他在青象殿。’八荒和尚合掌道:‘最近誓王因皇后玉體欠安,抑鬱不已。他常留宿王府,為誓王彈琴解憂。’
阿曼轉身行禮,比劃道:‘不請自來,大師恕罪。’
八荒和尚竟看懂她的手勢:‘你來,有事?’
‘妾有命令,需回古州。’
八荒和尚見阿曼淚眼汪汪,嘆道:‘你能此時離開,總算善終。’
‘大師你們呢?為何不走?’
‘我們的事情,還未完結。’
阿曼面露詫異:‘燭陰,還要你們做什麼?’
八荒和尚沒有回答。
阿曼目光一沉:‘那我送子夜公主回赤湖,會盡快回來,助你們一力。’
八荒和尚一怔:‘傅春玉對你有養育之恩,你為她聽命於招搖教,潛伏天驕府多年。但她已死,你對她的恩情,也還足了。為何還要回來幫燭陰?’
阿曼搖頭:‘我不是回來幫燭陰,我是回來......’說著,看向精舍。
‘唉,何苦執著?他於你,有何恩情?他甚至連你都記.....’
阿曼一臉堅決地打斷:‘恩,是我欠的,是我要還。他知不知道,都無妨!’
*
漫天星,下弦月。
庭院肅靜,大廳上,卻燈火輝煌,筵席大張。
戶部侍郎顧映月,美妾在懷,慵坐華堂,細嚐昨年冬釀。聽到腳步,朝門口抬頭。
宋和領著親穆國公林梨之,親鈺侯沈立瀾,親錫侯潘伯炎,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