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如既往的笑吟吟,商人本色,柔聲退下美人,拱手道:‘諸公請坐。’
林,沈,潘三人滿臉睏意,頹坐席案。
宋和離開。
‘顧侍郎深夜召喚,不知有何貴幹?’沈立瀾扶額道。
‘事發突然,禮數不周,諸公見諒。’顧映月語氣乍然一寒:‘最近的鹿都,可謂風起雲湧。今夜,顧某是代燭陰,宴請各位的。’
此話一出,林,沈,潘三人頓時睡意全無!
林梨之板著老臉:‘顧侍郎想聊的,恐怕是贈藥推恩策?哼,我們也想請教侍郎,有你坐鎮的紫華庭,定下此政,有何用意?’
話中諷刺,不言而喻。顧映月哼道:‘此事未經明堂之論,黛庭之議,皇帝只憑米甫,和他手下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尚方之詞,妄定赦令,怎能說是紫華庭所定?’
沈立瀾不覺發笑:‘原來此事與顧侍郎無關啊?’
潘伯炎接道:‘你們忘了,顧侍郎抱恙,近來閒居養病呢!’
顧映月眼露殺氣:‘你們可以取笑顧某,但莫忘不才今晚的身份!’
林,沈,潘三人聞言,不由噤聲。
顧映月掃了堂上一眼:‘燭陰,要顧某傳話:國策赦免的,只是服散之人!’
林,沈,潘恍然一驚。
‘除此之外,諸君莫忘,西征未解,瑞武沒有我顧氏的錢,如何製造,廣發解藥?難道真的要地方府衙掏空自己的官囊?’顧映月倒頭一飲:‘說白了,燭陰讓你們,稍安勿躁!’
*
貴安城,青象殿。
大堂的酒宴上,李伯泉一邊舞劍助興,一邊吟唱。正值入冬祭祖的日子,與眾多羈旅學子一般,他思念故里,今晚所唱,乃富州偏愛的崇武之風。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17)’
子美拊掌讚歎:‘好!王妃曾居富州,說那裡多慷慨之士,有‘三歲執尺犬邊麾,皓首握炭馬上飛’之說。今日見伯泉舞‘國殤’,果然不虛。伯泉,如今看來,你已恢復如初,可喜可賀。’
原來今晚,是青象殿的立冬宴席。主人子美,本因嫡母臥床,無意排筵行樂,但聽王妃說,此乃例酒,一為冬節祈福,二為撫慰王府幕僚,不可省略;為表孝心,可不設樂,以求兩全。
子美便還是下了請帖。今晨,他入椒房宮請安,得知皇后病體好轉,便覺這是聽了司馬螢生的話所致,對這位賢內助,愈發喜愛。
皇子關心自己的‘病’,李伯泉愣了愣:‘偶有採薪之憂,累殿下掛念。源,惶恐。’
子美擺手:‘不知其他同窗如何?’
‘眾人已無礙。時疫已退。杏林閣的侍醫也已離開百里巷。’李伯泉收劍,坐回席位。不知為何,平日愛出風頭的他,今日少言寡語。
‘說起杏林閣,近來他們可是大出風頭!’子美道。
‘是啊,多少年了,他們竟真的解了逍遙散!今年冬節,還有人為他們在佛寺做齋醮呢!’有人道。
‘那當然,你沒看到今年的秋決都沒人了?鄭府尹將服散死囚灌了解藥,然後都放了。杏林閣這是救了多少人啊!’另一人道。
席上的冥靈侯-南宮化羽,聽到大家議論此事,與李伯泉一樣,五味雜陳。南宮家一向對沾染毒散的人,絕不留情,如今卻成這般局面!聽說此事還是李雄章叔叔主持的。不過,自己也曾服散,若非有幸遇到刑秋求來的龍骨解藥,自己也當被論法處死。想到這裡,便覺自己尚能重生,他人為何不可?這時,聽好友易無待接了一句:‘施藥寛宥,乃大仁政!’,不覺頷首。
謝子燕道:‘可聽說,前往杏林閣所設藥棚,取解藥的百姓,並不多。想來也是,自首,雖免一死,可暴露罪行,貽人口實,尤其居高位者,如何就範?’
南宮化羽附和道:‘不錯,也定有人不願服藥,沉湎毒散。’
‘況且大赦只一年,逾期再犯者,如何?’
‘贈藥,利民卻殫財,太尉尚懸旌萬里,只恐國庫難以負荷。’
‘是啊,聽說皇帝為此,要黛庭減俸裁餉!六部官員紛紛上書抗議呢!’
眾人抒發己見,莫衷一是,但皆以為,仁策推行,困難重重。子美聽了半日,嘆道:‘此事確實棘手!不知父皇會如何處理......’
宴席未時結束。南宮化羽,謝子燕,易無待三人剛出青象殿,便瞧見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三人再見少女,又喜又驚,恍如隔世!
*
紫華庭,丹庭,御書房。
‘混帳東西!’瑞武將案上一堆奏書推倒。門外的朱喜手心一濕,暗自為裡面的人擔心。
沐雲鳳將腳邊的奏書一冊一冊地撿起,放回御案。
‘難怪今年的秋獼冬狩,那些紫策軍,騎射演武都不成模樣!我省了修葺紫華庭的錢,剋扣了黛庭官員的俸祿,也不敢少了他們的餉糧!換來的,竟是讓他們服逍遙散,好生快活?!’
瑞武接到杏林閣的奏報,知道來領解藥的民眾中,出現眾多紫策軍,不由勃然大怒。‘我紫孝精銳,如此德行?他們怕是要氣死我,謀反吧!我要將他們都撤下來,沈術,林賞,謝靜,一併治罪!不,砍了算了!’
沈,林,謝三人,分別是京畿紫策軍-略地,伏火和驚雷三軍的將帥。知道皇帝說的是氣話,沐雲鳳並沒理會。
‘多日不見,來了又不說話?’瑞武沒有好詞地道:‘先是學子鬧疫,你閉門不出,太學秋祭之後,又即告假。去哪了?’
‘東海訪友。’沐雲鳳如實道。
‘東海?你一個梁州人,在海島黎州也有朋友?太傅結交天下,真令人羨慕!’
沐雲鳳抿嘴一笑,拱手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哦?你是說,去為孤求賢了?人呢?’瑞武突然想起什麼,冷笑道:‘罷了!也是多虧你薦的李雄章,黛庭鬧得不可開交,我的朝裡朝外都無寧日呢!’
沐雲鳳知道皇帝言詞激烈,是因為贈藥推恩策實施以來,暴露出自己治下的滿目瘡痍。皇帝在心痛疾首,並非針對自己,或李雄章。他也一刻不懈地觀察民情,看到自己暗中推動的國策,仍有不足,於是道:‘陛下,招搖教式微,逍遙散之禍,卻仍有燎原之勢。上有施藥寬貸之政,卻下無自首投誠之人,究其原因,乃肅毒之力不足所致。歡以為,治本之方,仍需一劑猛藥。’
‘仍需猛藥?’瑞武大詫。
‘製毒販毒之人,從中獲取巨利。若忘了始作俑者,如何消除毒源?’
‘始作俑者......’瑞武沈吟半日,看向沐雲鳳,目光陰沉:‘你知道他們是誰?’
‘臣敢說,陛下敢聽嗎?’沐雲鳳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