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完畢,司馬螢生走出寢室,來到子美的書房。最近,丈夫都在此過夜。瞧見房內已點燈,她推門而入。‘夫君,用早膳了。’
火爐旁的子美,一動不動,正盯著火炭發呆。
‘夫君,該用早膳了。’司馬螢生提聲重複。
子美彷彿驚醒,身子擋在火爐前,訕訕道:‘阿華,你來了。’見妻子薄施銅黛,箭服皮靴,配上綠腰帶,英銳中帶著明麗,知道她有清晨習武的習慣,不以為怪。‘你用過了嗎?不然,一起?’
司馬螢生並不推辭:‘年節已過,回去百里巷的行李,妾已打點。天涼了,行囊裡有兩壺燒酒,睡前用些暖身。妾今日會到茈庭,看望母后和素儀娘娘。上次聽皇妃的上妝宮女說,少府已很久沒有供東海婆羅國的梅片,妾會往思純宮,送些府中的餘存。’
司馬螢生說著瑣事,子美偶爾應諾,漫不經心。司馬螢生知道,他正為三千寺被封,鹿都傳言紛飛而擔憂好友神秀的安危。就在此時,詹事老寺人阿央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呼道:-
‘殿下,不好了!東郭立勉帶著勝雪監,不知怎的,把府裡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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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快步踏出青象殿,迎上執刀立在大門的東郭立勉:‘東郭將軍,發生何事?’
‘陛下有令,今日起,青象殿上下,無詔令,不得出入!’東郭立勉不忘行禮道。
‘父皇此舉,有何用意?’
‘年節人多,鹿都魚龍混雜。陛下掛念殿下,遣吾等來此守護。’東郭立勉冠冕堂皇地道。
子美心有所念,不及細想東郭立勉所言的不合理。年關街上會出現儺戲藝人,所以遊人增多。可那是在外城,百姓根本不會來貴安城。‘東郭將軍,三千寺一案,是三武司在審?’
東郭立勉愣了愣,沒料到皇子有此一問。‘是。殿下以為不妥?’
‘啊,不是.....那個.....’子美嚅囁半日,道:‘東郭將軍,神秀是冤枉的!他四年前來鹿都,本不是三千寺的和尚。這些年,我與他深交。我可以作證,他不識得什麼逍遙散。還有,我曾夜宿他的精舍,他房中的鹿鳴,是我的!’
東郭立勉仍在理解子美的話,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側門一陣人仰馬翻!
眾人望去,只見晨曦中,駿馬嘶鳴,誓王王妃穿著翡翠箭服,紫玉抹額,雪白鶴氅,坐在那匹高大的九原玉面花驄上,一邊對著人群揮鞭叱喝,一邊控馬馳往巷外!
子美目瞪口呆,東郭立勉則大驚失色:‘快攔下!’
圍著青象殿的人,大多是勝雪監的紅翎。他們既有經驗也有身手,卻因事發猝然,不敢貿然傷害貴人,竟一時阻擋不了!
同樣道理,守在貴安城城門的新月營,也是眼睜睜地看著王妃衝破拒馬,勢不可擋地奔過白鹿橋!
一人一馬,轉眼過了白鹿橋,沿著鹿水,直直往外城東門!
東門此刻站滿了人。是剛來不久的神鹿衛。為首的是一名紫翎神鹿衛,校尉級別,姓柳。他正打著哈欠,張羅值班事宜,忽見城內官道,湧起一陣煙塵。
‘讓開!王妃出城!’司馬螢生旋風般出現。
柳校尉瞇著眼看清來者,立即向身邊手下喝道:‘閉門!’
眾人倉忙關門下匙。可惜,九原驄的腳力,終究快了一步,加上司馬螢生的鞭子,極其毒辣,認穴奇準,居高臨下地專攻人的眼珠子,一時之間,無人能靠近!
城門關上的一剎,少女貼身抱緊駿馬,如箭般衝出包圍!
神鹿衛們不得已,氣急敗壞地又拉開城門,轉身上馬,正好與從後面趕來的東郭立勉,和他的勝雪營,一道追出!
東門城外,是有鹿水穿行的平原。
冬日緩升,晨霧低垂,平原凍裂。棱棱風聲在耳邊呼嘯,擦身而過,宛若刀割。‘割’在司馬螢生的身上,卻十分受用。因為體內的那把烈火,那把會在夜深人靜時將她焚至體無完膚的火,此刻方有片刻和緩。雖被數百禁軍追逐,心中卻異常平靜,甚至舒坦。
她摸了摸略有疲態的愛馬,忽然往北,越過一處淺灘,衝向前方一片林海!
那林海,正是‘追風原’,貴歡策馬遊樂的首選之地。可如今寒鴉掠影,冬雪覆路,人跡杳然。
東郭立勉暗道糟糕,意識到對方離開官道,意圖明顯,朝手下催道:‘射馬!’話音剛落,一股箭雨,驟然而起,飛向前方!
司馬螢生奮力鞭馬,扯開距離,堪堪躲開箭矢,眨眼竄入追風原。
少頃,追兵也魚貫入林!無奈林木阻擋,且路徑冰滑,疾馳之下,馬蹄踉蹌,甚至有人墜落。
身後的呻吟痛叫不迭,司馬螢生嘴角一彎,繼續行往林深之處。岑靜被破,鳥雀群起!越往林中走,周遭霧濃瀰漫,漸漸不能視丈外之物,無路徑可循,更不時出現隱石暗澗!奔馳其中,騎術立見高低。軍營長大的司馬螢生最愛,也擅長險地跑馬,每每提韁躍阻,便覺身輕如飛,振奮不可名狀!
身後馬蹄聲漸弱,卻從未間斷。
到底是何人,馬和馬術,皆可與自己比擬?她回頭一望,笑意一碎!
是他!
謝子燕以往都是追馬賊,沒想今日竟在追王妃。只聽他唇間發出哨聲,胯下的‘光影’默契加速!
一盞茶後,霧林竄出兩騎九原駒!一前一後,前者青白相間,後者黑身白蹄,雙雙星馳平原。一縷金色陽光,灑落在兩位騎者修長的身軀上。得得得的馬蹄聲,彷彿響徹天地。
兩人逐至一山脊,忽見一個顛簸,少女上身一傾,整個人騰空,跌出馬鞍!
後面的少年大驚,拋出掛在鞍邊的麻繩!灌了內力的繩索,一字形沖向少女,纏住她的腰身。少年倉促駐馬,拉繩!坐騎受痛,猛然直立,少年預料會如此,雙腿已夾緊馬腹,卻錯估少女掉落的力量,一時不察反被扯下馬!
陡坡霎時出現兩道身影,止不住地朝山底,翻滾而去!
一下悶聲,後背撞上溪石,謝子燕翻滾的身子才停下!躺了片刻,平穩內息。頭昏腦脹,冠髮散亂的他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滾下的陡坡大概有十餘丈。坡上只有野草,坡底是一條半冰封的小溪,岸邊多碎石。他手中仍拿著麻繩,另一端卻沒有了重量。他心頭一跳,向前方喊道:‘螢.....娘娘!娘娘!’
喊了數聲,聽到咯咯一笑。定睛一看,五六步外的溪邊礁石上,坐著一人。那人張著一口潔白如貝的牙齒,正朝自己笑。他此時才發現,司馬螢生有兩隻虎牙,小巧玲瓏。
‘真把你拉下馬了,呵呵,想不到!’司馬螢生將髮髻中的枯草一一拿掉。頭上的抹額,身上的鶴氅已遺失不見。
謝子燕怔了半日,隨即劍眉一橫:‘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