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了？’司馬螢生上前，打量謝子燕。
謝子燕被看得不自在，搖頭道：‘我沒事。娘娘此舉何意？’
司馬螢生見偉岸少年臉紅，忍俊不禁，扑哧一笑：‘何意？我正想問你呢？一大早，就來追我。宮裡出事了？’
謝子燕愣了愣。今早輪到他到神鹿尉當值。不過，和其他平日職責只偶爾充當儀仗的掛名青翎一般，只需點卯，便可回去。他點完卯，正要回百里巷，卻見父親回到衙門，召集當值的所有神鹿衛。以父親為首的幾名紫翎神鹿衛密會後，眾人便開始行動。其中一位柳校尉，見站謝子燕在角落手足無措，便讓他隨自己去往東門。
若非他馬術過人，又騎著九原駒中的佼佼者-光影，決計追不上司馬螢生。此刻被對方一問，不知來龍去脈的他，不由啞口無言。
幸得司馬螢生也不追問：‘子燕，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這.....’謝子燕面露難色。按道理，他應該把她押回去交差的。
‘就一會兒！我會回去的，不讓你為難。’她又道。
謝子燕見她面帶微笑，卻總有一層淡淡哀愁，斟酌片刻，心頭一軟：‘去哪？’
司馬螢生秋水雙瞳一亮，再次露出小虎牙。
兩人找回馬匹，逆流而行，躞蹀走上一座向陽的小山丘。兩人並轡佇立山端，享受難得的冬陽。身上的霧水露珠被蒸發了大半，司馬螢生才出聲：‘我們去那裡。’
她指的是南面的一片陰鬱。遠方隱隱可見城闕。謝子燕疑道：‘那不是上華苑？為何不直接進宮，非要繞到後面？再說，我們從這裡也進不去。’
司馬螢生催馬下坡，回眸俏皮一笑：‘別人進不去，我們應該可以。’
謝子燕的心咯噔一下，突然明白她的意思。
兩人將愛馬留在苑外樹林，運起輕功，在無人一角，登上巍峨城牆，又翕忽落下。
上華苑是紫華庭三園最大的，草木繁茂，有不少荒蕪所在。兩人行走其中，雖在禁中，卻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會兒，兩人掠入一處楓林，悄悄爬上凌霄塔。
來到塔頂，司馬螢生俯望四面。此刻仍是清晨，腳下是氤氳縈繞的紫宮飛宇，頭頂是萬丈霞光的長空，兩人彷彿置身雲端。景色可謂美不勝收。她一時問那座宮殿是何所在，一時又問那片院落住了何人。
僭入禁苑，偷上鎖塔，雙罪並重，謝子燕忐忑不安，但見少女如此，不忍掃興，盡量一一作答。
‘我早就想來這裡了。果然，如此景色，值得一遊！’司馬螢生嫣然笑道。
‘你愛登高？’
‘算是吧。你呢？’
‘其實，我兒時畏高。’謝子燕吐露道。
‘是嗎？那你此刻豈不很害怕？’司馬螢生一臉歉意。
謝子燕終於笑了笑：‘沒有。長大了，就不怕了。’
‘那就好。’司馬螢生鬆了口氣。
‘你兜了半個鹿都，就是來此觀賞風景？’謝子燕忍不住再問。
‘站得高，才看得遠。總覺得再站高一點，就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司馬螢生沒有直接回答。
‘小榆谷嗎？’謝子燕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說出這個地方。
司馬螢生一怔。自己的話竟被他記在心中！竊喜不已，點了點頭。
‘可惜我去的時候，只是匆匆一瞥，沒有好好領會它的美好。’
‘你去了？’司馬螢生十分驚喜。
謝子燕道出去年自己和易無待，曾偷偷出關，去小榆谷的霧山，購買治瘟疫的藥，又將其運回夜州的經歷。那時，他們湊巧趕上火神教歌會。
‘葡萄酒，還是額凡思老頭的最好喝，你喝過，便知他最老實，從不摻水！’司馬螢生聽完道。
‘好，下次去榆城，一定找到這位長者，嚐嚐最烈的葡萄酒。’正當謝子燕心情開始放鬆，後背的三焦俞穴，忽然一麻！腰間立馬無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邊倒去。
司馬螢生抱住謝子燕，順勢扶他到地上。
謝子燕靠窗坐著，動彈不得，只能睜大眼睛地道：‘你會點穴？這是何意？’
司馬螢生低頭不語，雙肩微微顫抖。
‘螢生，怎麼了？’隨著逍遙散被破解，鹿都滿城風雨，暗潮洶湧，謝子燕怎能不知？加上今日禁軍毫無預兆的行動，就算司馬螢生緘口不談，就算不知兩者聯繫，他也猜到，她，出事了。
司馬螢生沉默良久，才抬起頭。‘我走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要恨我。’
謝子燕不知為何難過起來：‘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司馬螢生輕輕道：‘但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
說著，一滴飽滿的淚水滑下臉頰，一束陽光正巧從窗外射入，照在上面。淚珠圓潤，霎那綻放五彩光芒。謝子燕下意識地闔了闔眼，就在這時，一股幽香籠罩過來，嘴唇被一片柔軟觸碰。
他全身一灼，雙頰如熟透了的柿子，正心神恍惚，唇珠又是一陣刺痛！
少年的第一個吻，短暫，熱烈，足以纏綿一生.....
‘若我比易無憂，早些認識你，那該多好！’司馬螢生舔了舔齒間的血味，如癡如醉地道：‘嗯，不對，就算比她晚，我也一定會跟她爭！把你的人，你的心，通通奪過來！那年你站在麗人樓，看我入城。和其他人一樣，你眼睛裡，是有我的。畢竟，我司馬螢生，好看！可你與其他人又不一樣，因為你望了我一眼，就好像做錯了事，很快地看向身旁的一位公子。那神情，克制，又深情，你不知道，有多動人！那時起，我就知道，那‘公子’便是你的意中人。我還以為你不愛女子，呵呵，後來才知道，那人是易無憂。你看她的眼神，我一瞥，就再也忘不了。我喜歡那樣的你，希望你也能那樣看我，還起過她最好消失的幼稚念頭......謝子燕，你也感覺到，我們彼此相合，本是可以相守之人啊！可惜.....我一出生，就注定不能去爭，我什麼都做不了！’
‘子燕，我祝你與她，早日心心相印，共遂于飛之願！’
少女，留下真誠一句，長身一縱，消失在塔外的涼風日光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