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夏承听了严嵩的话吓得魂飞天外,忙向大插屏后面查看,又将身子掩在过厅后门柱里,小心翼翼向外四下张望,确认并无人迹,才舒了口气,复回到厅内,对着严嵩连鞠躬带作揖道:“吓死八人哩!——严大老爷料事如神,不过,我里请安(请求)大老爷,嗰件事万万莫再话得(别再说了),不然的话,若是被主家婆太太或苏老丈爷啦个煞辣(厉害)老精怪晓得风声,寻眉眼(找茬儿)拿根里夯(用木棍打)起来,我等的两条狗腿怕要被尅断一双,啦可呷不消哩!”
严嵩微微一笑道:“嗰个嘛我里自有下数(分寸):现在不提可以,不过,你家老爷不是让你过宅道歉吗?你就过来一趟,亥得里(那时)把事情缘由对我里讲清楚。——我里与你家老爷同为阁僚,交情莫逆,说不定在这件事情上还棱(能)帮上点小忙,助渠(他)正得线(成功)哩!你看争样(怎么样)?”
夏承诺诺连声道:“好哩,好哩,小人谨遵大老爷之命就是!”
“嗯,眼门前你听我里的安排:”严嵩指指厅堂地下摆放的那些食盒说道:“嗰三挑食盒,你叫人赶紧给夏阁老送一挑过去。嗰里面都是家乡菜,有太祖皇帝赐名的老表土鸡嫫汤,有藜蒿炒腊肉、瓦罐煨、文山鸡丁、庐山红烧石鸡、东坡肉、粉蒸犍猪肉、兴国粉蒸灰鹅、赣州噘鱼嘴、桂鱼煮粉、黄焖铜鼓黑山羊、永新烧乳狗、团鱼烧苦株皮,有新鲜的宜黄焦头烟笋、苦瓜酿核枣、天师八卦豆腐、上汤腐竹煲、春不老黄芽头、婺源南瓜糊、双色蛋菇,还有你里贵溪的烟熏稻蛙哩!烩菜都用小棉被包好、捆实的,不会耽误晏餐呷饭。”
夏承道:“好哩,一刻子我里就让人去送。快马轻车,嗰晏边(傍晚)肯定送到!”
“嗯。”严嵩含笑点头,又说道:“嗰两挑留在宅里,屋里连主人带家仆,大约也够呷了吧?”
夏承道:“呷不完!主人就是太太和厥生爷(她父亲)两个,仆人八、九个,还要派两个出去送餐,嗋里(哪里)呷得完这许多哩!”
严嵩笑道:“呷不完是好事情,若是不够呷,岂不显得严某吝啬陋馊(小气),连一餐饭也不叫人家呷饱,那才跌鼓(丢脸)哩!哈哈……”
对这番话,夏承未敢造次回答,只是诺诺连声,心里却暗暗称赞:堂堂内阁大员,日理万机,却把这点小事也处理得如此周全、精细,令人佩服!
回到严府颐春堂,严嵩对等候的来宾大发感慨,说夏阁老既有雄才伟略,又勤勉国是,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才使皇上格外青睐与倚重,晨昏问对,时时召见,因而不能前来赴宴。我辈虽然愚钝,也须见贤思齐,力争学得夏阁老品行操守于万一,方不负皇上隆恩与厚望,云云。而后,寿宴照常举行。剩下的都是自己人,把他如众星捧月一般,亲情款语如潮似浪,令他陶醉其中,暂时忘掉了别的。他端然正坐在太师椅上,两颊红润放光,春风满面,志得意满,风光无限。
然而,只有少数几个亲信知道,此时严嵩的内心用火烤油烹形容毫不为过。那个刚才被他吹捧到天上的夏阁老被皇上弃而复用是个连做梦都无法想到的飞来横祸,而此人官复原职后津津有味儿在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朝廷内外的严氏一党赶尽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