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森在外面立刻关上了房门。
白雪吟简直惊呆了,见妈妈顾掬贤坐在那里;她一下子热泪盈眶,扑上去抱住顾掬贤,嘴里不停地叫着:
“妈妈,妈妈。”
顾掬贤打扮成一个农村妇女的样子,可却掩饰不住她的俊秀和聪惠。
白雪吟又和顾掬贤拉开一点距离,仔细地端详着顾掬贤,似乎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
顾掬贤看着白雪吟,亲切的问:“雪吟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这么看着妈妈,不认识妈妈了?”
白雪吟一下依偎在顾掬贤的怀里:“有点事,等晚上我再说给妈妈听吧。先说说,妈妈为什么冒着危险来蓉阳啊?”
顾掬贤一只胳膊搂着白雪吟,感伤的说:“今天是你妈妈吴琪去世三周年了,奶奶怕出事不让我来,我想二十年过去了,在熟悉我的人的心目中,我已经是死鬼了一个了,不熟悉我的人也不认识我。明天我起早再去你妈妈坟头烧点纸吧,之后,我从那里就回山里去了,你也不要送我了,也免得被人发现。”
白雪吟说:“住几天吧,这样来去匆匆的多辛苦啊。”
“以后再说吧,不按时回去你奶奶会惦记着的,别因为这出了事,你们也跟着要受牵连呀。”顾掬贤满脸苦色。
白森把饭菜都端过来了,说:“雪吟哪,快跟你妈妈一块吃吧,你妈妈一直等着你呢,也没吃饭。”
顾掬贤说:“我刚跟你爸爸讲过,这些年我呆着没事,奶奶从各种途径给我搞了许多法律方面的书籍,文革前政法大学整个教材我都学了几遍。我觉得,中国人民真正实现自身权力、不再受任何形式的欺侮,国家非实行法治不可,靠大家都了解的法律法规来治国,就会从某种意义上实现人人平等。我们现在是人治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按自己的意识去支使人民群众。”
白雪吟停下了筷子,她听呆了,妈妈是这么有学问,见解是那么精确而又切中要害。
白森明显的心情开朗了。他说:“你妈妈讲得很对,爸爸也不能沉沦,也要利用这时间选准一个方向学习,早晚是会有用的;我也不相信国家就会这么乱七八糟的,人心惶恐、个个自卫,物资又十分贫乏,买任何东西都凭票,勒着腰带过日子,这能叫社会主义吗?这绝对不是我们伟大的党领导人民闹革命的初衷。”
晚上,白雪吟把李莉的事跟顾掬贤讲了。
顾掬贤叹了一口气,说:“看看,这就是人治的结果,这李莉的事和妈妈当年的遭遇如出一辙,组织成了某些人行使私利的工具。拖一下是对的,看方玉晴是否有办法,她可是老革命了,这个人很讲原则、有正义感。李莉这事,就是奶奶和妈妈的悲剧又要重演了,你找不到地方去讲理,越讲理,可能就越有许多你想不到的罪名扣到你头上来。”
顾掬贤告诫白雪吟“这种事也可能发生在你的头上,记住,要沉着冷静,善于利用矛盾保护自己,可别象当年妈妈那样莽撞。为了保全自己,必要时你可以去找吕向阳,但千万不可说妈妈还活着,干脆就不要提起我;要相信,我们中国共产党有能力解决中国的问题的,需要时间啊!在这段文化学习活动特殊的艰难时期,女儿一定要安安全全的渡过去,妈妈通过学习,相信会有天晴日暖的那一天,听你爸爸白森说,你吴琪妈妈也是这样判断的;妈妈这么多年苦心学习,要说有收获,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都不要失掉信仰和信心;象妈妈受那么大的打击,你外公,你爸爸被枪杀,外婆死在床上,你舅舅至今下落不明,若是没有信仰和信心支撑着,有十个顾掬贤也早都死过十次了。”
白雪吟疑惑的问:“妈妈,你也信仰佛教吗?”
顾掬贤满脸的严肃,她说:“那是奶奶的信仰。我呀,我就坚定的相信我们中国共产党能领导全国人民走上繁荣富强、和平幸福、安居乐业的康庄大道。妈妈可不是说假话啊,妈妈认真的研究过党的章程、中国历史,我们这么大、这么多民族的一个国家,没有党的领导是不可想象的啊!希望我的女儿也要坚定地相信这一点。
白雪吟枕着顾掬贤的胳膊,她感到无限的幸福和温馨,她为妈妈的信仰和坚强感到自豪,她情不自禁的吻了顾掬贤一下,说:
“妈妈,你放心吧,女儿也相信当前形势是暂时的现象,任何时候都不会气馁的。”
顾掬贤爱抚地揉搓着白雪吟后背,嘱咐白雪吟说:“雪吟啊,不要忘了你吴琪妈妈,对你弟弟妹妹要尽到当姐姐的责任,对你爸爸要孝心。妈妈生了你,却没有能力把你养大,是你吴琪妈妈和白森爸爸、还有你叶姨把你养大的呀!”
白雪吟忽然搂住顾掬贤的脖子,撒娇似的笑着说:“妈妈,别提那些伤心的事情了。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讲,你得答应我。”
顾掬贤笑着拍打着白雪吟的后背说:“跟妈妈打哑谜呀,不说什么事我怎么答应?答应了办不了,妈妈在女儿面前不是就有失威信了吗?”
“很小的事儿,你一定都能办到,而且不费吹灰之力。”白雪吟依然卖着关子。
顾掬贤故作慷慨地说:“说吧,女儿的事我是要尽量满足的。”
白雪吟搂着顾掬贤的脖子说:“第一件事儿,你欠我的饭得还我。”
顾掬贤糊涂了,自言自语的说:“欠你的饭,什么饭呢?”
白雪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吃过妈妈的奶呢,我要吃一口。”说着往下一缩身子抓过顾掬贤的奶头放进嘴里。
顾掬贤也真的如同抱着几个月的婴儿一样把女儿白雪吟抱得紧紧的,许久许久,两个人都沉浸在母女之间的深情厚意之中。
顾掬贤笑了,说:“小雪吟真能想出些花花点子来。第二件事是什么?可能就更离谱了。告诉妈妈。”
“第二件事呀,可得你自己做主了,我只是给妈妈提供个参考意见。”说到这白雪吟停住了,仔细地观察顾掬贤的表情。
顾掬贤抿着嘴让女儿白雪吟看个够,摇摇头说:“妈妈已经知道我女儿要说什么了,第二件事就先别说了。”
“怎么的?不让女儿发言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好话坏话也得让女儿说完呢。”白雪吟小嘴不肯让人。
顾掬贤笑着说:“不用女儿说了,我知道了。你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你心里想的事了。”
“不信,你能捏会算哪,我不信。”白雪吟坐起身来惊奇的望着顾掬贤。
“那妈妈告诉你吧,你想给妈妈当红娘,对不对?妈妈也告诉你,这事可是很远很远以后的事情了。”顾掬贤完全失去了笑容,她说:“雪吟,你要代替妈妈照顾好你弟弟妹妹啊!这是你吴琪妈妈留下的两条根哪!”顾掬贤不想让白雪吟看到自己在流泪“把灯熄了,咱娘俩睡吧,妈妈今天也累了。”
白雪吟没有熄灯,起身下地,打开写字桌上自己上班时背的黄帆布挎包,从里边拿出在吴琪妈妈坟头拾到的那方手帕,回到床上,她把手帕交给妈妈顾掬贤,问:
“妈妈,这手帕是不是你的?”
顾掬贤接过手帕,惊奇的问:“这手帕怎么会在你这呀?从哪得到的?”
白雪吟说:“在我吴琪妈妈坟头捡到的,是你丢在那的吧?”
顾掬贤没有回答白雪吟的问话,她说:“熄灯睡觉吧,妈妈累了一天了!”
“不行,妈妈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能熄灯睡觉。”白雪吟执拗的说。
“好,问吧!”顾掬贤微笑着搂过白雪吟。
白雪吟抑头望着顾掬贤:“妈妈,你是怎么知道我吴琪妈妈去世的?给我吴琪妈妈和叶亚芬阿姨填坟烧纸、立石刻墓碑是不是妈妈呀?”
顾掬贤抚摸着白雪吟的头:“你这可是问了两个问题呀?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吧,你吴琪妈妈和你叶亚芬阿姨坟头上填的土、烧纸、立墓碑,唉,这都是妈妈做的呀!我这一生、你这一生都无法报答你吴琪妈妈的恩德呀,也无法报答你叶阿姨对你的爱护啊!”顾掬贤难以自抑,说不下去了,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白雪吟也很难过,但她又怕顾掬贤伤了身子,安慰顾掬贤说:“妈妈,别伤心了,我不会忘记我吴琪妈妈和叶亚芬阿姨的,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孝敬我爸爸的。别哭了,咱娘俩睡觉吧!”
灯熄了,母女搂在一起,身贴身,心贴心,虽然谁都不讲话了,但这母女的心还在痛切的怀念着忠义贤德的吴琪和叶亚芬,沟通着千言万语,交流着绵绵不断的情思。
顾掬贤进入梦乡了。
白雪吟却又在苦思苦想着好友李莉的事,这对李莉来说可是关系到一生命运的大事啊;她也想到弟弟雪峰,他担心会跟艳艳干出不该干的事来,爸爸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承担义务了;她也担心妈妈,为了今后,为了长远,她要跟妈妈讲,在这极不安全的文化学习活动时期,妈妈不能冒险出山,二十年的隐居生活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毁于一旦哪!就先把这一份真情深埋在心中吧,白雪吟不能再失去妈妈了。她通过这两次跟妈妈接触,知道妈妈是位非常有才华、有见地的人,妈妈坚韧不拨的毅力、奋发向上的精神都来源于她对生活对未来充满的信心。妈妈坚信一条真理,共产党领着穷苦人民抛头洒血打下的江山,不会就这样在倒行逆施中衰退下去,这使白雪吟受到极大的震憾和刻骨铭心的教育。她读过一本书叫《黎明前的黑暗》,或许现在又是这样一次黑暗吧。
顾掬贤感觉到白雪吟在自己怀里翻来覆去的,她醒了,搂着白雪吟问:“雪吟哪,怎么睡不好哇?是不是一个人睡惯了?跟妈妈睡一张床不习惯吧?”
白雪吟又翻过身来搂着顾掬贤说:“不是,妈妈,我是想,以后你别再冒险下山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女儿可再不能失去妈妈了。”说着她又紧搂住顾掬贤,真的是生怕谁再把妈妈夺走了似的。
顾掬贤同意女儿白雪吟的看法:“是啊,现在县政府里还有些老人熟悉我,象吕向阳、方玉晴、何玑——”
白雪吟听顾掬贤说到何玑,接过话说:“妈妈,何玑可惨了,她疯了,先是到处乱跑,见着人就说‘我是破鞋,我那俩孩子都是野种!’没人说时,她自己就嘟嘟囔囔说着一串名字;什么孙志权、刘金盘、陶景采……国仁现在把她捆绑在家里,怕她惹出什么事来,现在的县委书记是孙志权了。”
顾掬贤默默的点着头,感叹的说:“啊,孙志权——我知道他。多行善事才能有好报哇,这何玑……咳,不说她了!好吧,妈妈听女儿的话,我感觉时间也不会太长了,最黑暗的时候也就是天要亮的时候。”顾掬贤预测着形势的发展。
白雪吟却“噢”的叫了一声。
顾掬贤吓了一跳:“怎么了,雪吟。”
白雪吟高兴地又叫了一声:“噢,妈妈,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咱娘俩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想到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雪吟呐,咱娘俩说的话可不能到处乱讲啊。现在这个文化学习活动形势还难以预料啊,这可都是能掉脑袋的话啊!”顾掬贤叮嘱着白雪吟。
白雪吟深知妈妈的关爱和担心,她说:“妈妈,你就放心吧,女儿没有那么愚钝。我知道自己的家庭出身,事事都会小心谨慎的,就是夹着尾巴做人呗。”
顾掬贤忽然坐起身来,说:“雪吟,妈妈不睡了。二十多年没有回来了,妈妈想到院子里转转,你睡吧。一会儿妈妈就得趁着天不亮回山里去了。”
白雪吟哪里还能睡得着,她也起来穿好衣服,说:“妈妈,我给你做点热乎饭吃,你自己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吧。”
下弦月以落,漫天星斗寒。
顾掬贤依偎在那株老槐树粗大的树干上,仿佛是依偎着爸爸、妈妈的胸膛,二十年前这个温馨的四口之家的一幕幕,都展现在她的面前。顾掬贤想到自己困居深山老林,什么时候能够重见天日啊,她长叹一声:“唉,情思匆匆,归路悠悠啊,正是路远山高啊!”
顾掬贤抱着老槐树呜呜滔滔的哭了起来……她想到忠厚守德、开明正义的爸爸顾济民;她想到了信封观音、热心慈善的妈妈;她想到了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丈夫周安瑞。这笔账应该记在谁的头上呢?冒牌的本家叔叔、军统特务顾济财,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顾掬贤想到哥哥顾掬德,哥哥现在哪里呢?她相信,哥哥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是哥哥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