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兵围楼一个时辰有余,却未动干戈,而后又有几人结队来后院一番搜索,好在密室入口隐秘,无人搜着,杨玄瑛也只是虚惊一场。此后不久,隋兵便陆续退去,醉云居终于平静下来,而杨玄瑛又在洞中等候许久,不见隋兵去而复返,方才松了一口气。她离开瀑布,忽想起适才隋兵围楼之时,琴茹雩即在其中,当下见她迟迟未归,且前院主楼竟无一点动静,杨玄瑛担心不已,便意欲去前院一探究竟。
恰杨玄瑛走到洞口,忽然洞外咯吱一声,竟是有人启动开门机括。隋兵搜查醉云居方走,如今来者不知敌友,杨玄瑛立刻警觉,她刚提起流云槊,即见洞门已开,一个黑影探身入洞而来。洞中昏暗,杨玄瑛尚未看清那人样貌,但那人乍见她提槊当门而立,愕然吃惊一呼,这声音正是鱼蔓云。杨玄瑛一辩出鱼蔓云,见安然归来,喜出望外,连忙收起金槊说道:“原来是鱼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方才外头出了何事?”此刻鱼蔓云也认出了杨玄瑛,她转身关上洞门,而后说道:“不想那日在大明寺刺杀昏主之人竟是琴姑娘,方才我见她与醉云居中所有人均被宇文智及带兵给捉走,听说是要将其虏回宇文府去审问。”原来鱼蔓云自千牛府邸归来,至醉云居门前,正见宇文智及引兵围楼抓人,便躲在外头偷窥,直至隋兵撤去,她才悄悄潜回密室来。
此刻鱼蔓云正和司马德戡吵翻不久,心中余气未消,见着杨玄瑛归来,恼她有法潜入离宫却不来寻自己商议,又怏怏说道:“杨妹子也真是的,独自深入离宫,害我担心甚久。我拿你作妹妹看待,你却终将我视为外人,与那琴姑娘一般,凡事尽瞒着于我。”杨玄瑛听出她满腹怨气,好言说道:“当时入宫,纯属意外巧合,只怕错失良机,故此未来寻鱼姑娘相商。也是小妹鲁莽冲动,那日行刺失手,方知离宫戒备森严,仅凭你我二人之力,恐怕即便入宫也接近不了杨广。”鱼蔓云说道:“罢了,杨妹子无恙归来便好,往后莫再独自犯险行事了。”说着她已走回洞中寝室,开始收拾起行李来。杨玄瑛见状,倍感诧异,于是问道:“鱼姑娘这是作何?”鱼蔓云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说道:“千牛李氏兄弟已死,司马德戡又意欲率骁果西归,如今琴姑娘也被宇文智及抓走,江都已无人可助我俩,还留在此处作甚?!”照此看来,留在江都城内确也无计可施,反而容易暴露招惹麻烦,不过一想到琴茹雩被宇文智及带走,必定凶多吉少,于是杨玄瑛说道:“琴姑娘落难,你我怎能袖手旁观,即便要走,也该当设法救了她再走。”鱼蔓云一愣,随即反问道:“宇文府也是龙潭虎穴,你我势单力孤,如何救人?”杨玄瑛一番思索,仍无良策,只得说道:“无论如何,今夜先去探探再说。”鱼蔓云知道拗不过她,放下手头正在收拾的行李,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就依杨妹子的意思,待到天黑,走一趟宇文府,看看琴姑娘造化如何,你我能否寻得机会。”
宇文化及与智及兄弟二人自伴隋帝来了江都,依仗权势强取豪夺了城中一座富家宅院,又花了重金将其数度改建修饰,如今其规模与奢华,在江都城也寻不出第二家来。宇文府邸这般显眼,自然也不难找,是夜三更时分,杨玄瑛与鱼蔓云二人换过夜行衣,各携兵刃,潜踪蹑迹,直抵宇文府前,躲在巷子对面拐角,便窥府周情形。宇文府毕竟还是朝臣的官邸,没有隋帝离宫那般安保防务,只有正门前立着两列校刀甲士值守,另有一队人马在门前街道来回巡逻。两人瞧了半晌,鱼蔓云小声说道:“那墙高丈余,我跃不上去,杨妹子可有这等轻功?”杨玄瑛说道:“单凭一人确实困难,不过若有鱼姑娘借助一把力,想必应能翻上墙头。”鱼蔓云听罢,举起手中那柄长枪说道:“好,那我先助你翻上去,你再用这柄银枪将我拽上去。”杨玄瑛点头说道:“不过此处正门街道均有守卫,不便行事,我等去宅后寻个偏僻之处,再翻墙入内。”说着两人又顺着府邸外墙往后门过去。
二人绕了宇文府大半圈,直至一个小胡同深处,只见两面高垣遮去月色,胡同内昏暗一片。眼见前后无人,鱼蔓云背靠墙头一站,将长枪搁在一旁,随即说道:“杨妹子赶快先上去。”杨玄瑛即刻会意,小跑数步,提踵一跃,足尖正抵鱼蔓云掌心之时,借她双掌一托之力猛然一蹬,顺势腾身凌空而起,一举攀上墙头。杨玄瑛躬着身子半蹲在墙上,向府内一望,只见这诺大宅邸内朱楼数重,轩廊曲折,当下虽是更深时分,其内依旧灯火灿烂,酒香漫溢,并依稀有笙箫管笛之乐传来,一派浮靡之象,竟犹胜隋帝离宫。如今外头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江都城内也是鸡犬不宁,动荡不安,宇文二子乃朝中掌权重臣,不竭肱股,不思救国,却在此处花天酒地,纵欲享乐,其行径令人发指,杨玄瑛见了,也是义愤填膺。
鱼蔓云见杨玄瑛在墙上只顾自己向内张望,迟迟不来拽自己上去,不禁焦急催促道:“杨妹子,里面情形如何?先拽我上去再说。”杨玄瑛闻声这才记起鱼蔓云尚在外面墙下,便回过头来说道:“好,鱼姑娘先把那杆银枪掷上来。”话音刚落,鱼蔓云早已将那杆银枪抛了上来。杨玄瑛接过银枪,又助鱼蔓云攀上墙垣,两人并肩蹲在那里,鱼蔓云左右一望,皱眉犯愁说道:“不想宇文府竟如此之大,我等上哪里找琴姑娘去?”杨玄瑛思索片刻说道:“醉云居的人全被宇文智及捉来,料府内之人不会不知,先去虏个下人问问看吧。”两人正说着,恰见不远处一个小厮掌灯往这边走来,杨玄瑛喜道:“那小厮落单,只好委屈他一下了。”说着她已取出流云槊,翻入墙内,沿着墙底阴暗之处蹑手蹑脚靠近那小厮,猛然间趁其不备,一个箭步蹿上前,将他扑倒在地,一手捂着他的口唇,一手使槊抵着他咽喉说道:“若想活命,休要出声,只需如实答我问话即可。”那小厮被吓得面色苍白,魂不附体,一个劲哆嗦着点头示意从命。杨玄瑛松开捂着他嘴的手问道:“日间宇文智及捉来那些人被关在何处?”那小厮伸手一指东北方向,结结巴巴回道:“东北园中那座铁塔,皆是关押与老爷作对之人,白天捉来那些人,应该也在那里。”杨玄瑛听罢点头说了一声“好”,随即一使劲便将那小厮敲晕过去。此刻鱼蔓云业已赶了上来,二人解了小厮衣带,缚住他手脚,又塞住他嘴吧,将其拖入草丛中藏匿起来,此后两人便依这小厮所指,同往东北园中那座铁塔过去。
杨、鱼二人寻到铁塔之处,但见这塔通体铁铸,高起五层,除每层留了几个通风小孔外并无窗户,唯一可进出塔内的仅有底层那扇铜门,但门前却立有十余刀斧手严备。以杨、鱼二人武艺,要打退这十余隋兵并不困难,只是一旦动起干戈,势必惊动整个宇文府,届时救人恐怕难上加难。两人伏在草丛中观望半晌,仍未有入塔之策,鱼蔓云便开始着急,轻声说道:“铁塔这般防备,我看也只有正面杀入一途。”杨玄瑛一番苦思,亦无他法,只得说道:“看来也只有出此下策了。”鱼蔓云听罢,一挺手中银枪,正欲起身杀将出去,杨玄瑛却一把拽住她说道:“就这样杀去,太过鲁莽,依小妹之见,你我分头行事。鱼姑娘去前院纵火,引开府中之人注意,而小妹去闯塔救人。事后鱼姑娘不必来此,可直接回醉云居等候,若小妹明晨未归,鱼姑娘就自己离开江都吧。”鱼蔓云听罢,一皱眉头说道:“既然共来,岂有独去之理。杨妹子怎让我作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杨玄瑛正欲再说,鱼蔓云忽然又往前一指说道:“咦,杨妹子你看,那人不是宇文智及吗。”杨玄瑛顺着她所指看去,正见宇文智及带着两名随从往铁塔走去。
宇文智及走到铁塔门前,便与其中一名守卫说话。杨玄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见那守卫一点头,即转身打开铁门入内而去,没多久又押着一名女子走出塔来。那女子戴着手铐脚镣,正是琴茹雩,宇文智及一见她出来,将手一招,其身后两名随从走上前去,左右将她挟住,几人便一同离塔而去。鱼蔓云见状,甚是纳闷说道:“宇文智及深夜来此,不知要将她带往何处?”杨玄瑛业已站起身来说道:“多半是要提审,你我跟去瞧瞧。”说着她二人即刻尾随而去。
宇文智及等人至一座厢房前,他勒令下人在远处值守,不得靠近,独与琴茹雩入内,而后又将门窗尽皆闭紧。这深更半夜的,宇文智及行事又如此诡秘,如何不教人生疑,杨、鱼二人见状,悄悄绕至厢房背面,凑到一扇窗户旁,顺着缝隙看去,正见琴茹雩坐于榻上,而宇文智及立在她对面说道:“陈妙华,你本事却也不小,隐在醉云居这么多年,本公子怎就一点没看破呢。”不想宇文智及竟已看破琴茹雩身份,杨玄瑛在窗外听了暗自吃惊。而此刻又闻琴茹雩委屈说道:“奴家自幼在醉云居中卖艺为生,二公子又不是不知,何出此言?”宇文智及伸手一抚她脸颊,淫笑一声说道:“据闻先帝宣华夫人姿貌无双,沉鱼落雁,只可惜她久居深宫,本公子无缘亲睹。不过如今将你细看,想必此言非虚啊。”琴茹雩低下头去说道:“二公子真会说笑,奴家风尘之人,烟花之女,岂能妄比宣华夫人仙姿凤仪。”宇文智及在她身旁坐下,伸手一揽她腰身,阴阳怪气说道:“若无这几分神似,陛下又岂会将你错认为宣华夫人?”琴茹雩一摆身子,可她手脚被缚,却未挣脱宇文智及怀抱,只作一副诚惶诚恐模样说道:“奴家卖艺不卖身,令兄大公子可也是知道的。”宇文智及猛然将她按倒榻上,凑着她耳鬓嗅了一嗅,露出一脸陶醉之容,又奸笑而道:“琴茹雩也好,陈妙华也好,今日姑娘若想保节保命,也不是不成,只需应我一事即可。”琴茹雩说道:“二公子之命,若是奴家力所能及,又岂敢不从。”宇文智及闻言甚为满意,这便站起身来说道:“本公子也非不讲情面之人,此事若成,只怕姑娘也求之不得呢。”琴茹雩说道:“二公子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奴家必然不负二公子期望。”宇文智及听罢,哈哈大笑,连呼数声“好”,随即又背过身去,正色厉声而道:“本公子要你助我一同入离宫,诛杨广!”此言一出,不仅琴茹雩,就是连同窗外偷听的杨玄瑛与鱼蔓云二人也均是俄然震骇,这正是:
衣冠禽兽作奸态,恬不知耻揭画皮。
恶夫贪欲彰本性,狼子野心动杀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