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秋雨裹挟着战火的余烬,淅淅沥沥地洒在新野城头。
邓芝倚在斑驳的城墙垛口,望着城外仓皇奔逃的流民,青衫已被雨水浸透。
作为东汉开国功臣邓禹的后裔,他自小在祖宅的竹简堆里研读《春秋》,听着老仆讲述先祖云台二十八将的传奇,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目睹汉室江山如此支离破碎。
彼时的邓芝不过弱冠之年,带着满腔抱负辗转来到益州。
他原以为凭借家学渊源与胸中韬略,能在刘璋治下谋得一官半职,却不想这方看似安宁的土地早已被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所笼罩。
在成都的街巷里,他见过世家子弟纵马扬鞭,见过寒门学子在酒肆中借酒消愁。
整整三年,他在主簿、书佐等微末职位间辗转,每日处理着琐碎的文书,看着岁月在案牍间悄然流逝。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发问:难道邓氏后人,真要困在这方寸之地?
转机出现在建安十九年。
刘备大军入蜀时,邓芝正在郫县担任小吏。
那是个春寒料峭的清晨,他捧着整理好的户籍卷宗,穿过县衙门前的青石阶,忽见一队甲胄鲜明的士兵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上端坐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鬓角微白却难掩英气——正是素有仁德之名的左将军刘备。
邓芝鬼使神差般上前禀报国计民生,本以为会被侍卫拦下,却不想刘备竟命人停车,与他畅谈整整两个时辰。
从都江堰的水利修缮,到蜀地的盐铁贸易,邓芝将多年积累的见解和盘托出,刘备抚掌大笑:“伯苗真乃藏器于身之人!”
此后数年,邓芝的仕途如拨云见日。在郫县任上,他推行均田令,整治豪强隐匿田产的乱象;调任广汉太守时,他亲自深入深山,劝诫山民开垦荒地,教他们种植桑麻。
当他带着治下百姓缴纳的新米和织锦进京述职时,成都的百姓夹道相送,孩童们将野花抛洒在他的马车前。
尚书台的案几上,他执笔书写的奏章条理清晰,既谈民生疾苦,又论天下大势,连素来严苛的诸葛亮都忍不住在奏章上批注:“此子有匡扶社稷之才。”
章武三年的白帝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
刘备躺在病榻上,呼吸微弱却仍紧握着诸葛亮的手。
此时的蜀汉,夷陵之战的惨败让精锐尽失,南中四郡相继叛乱,而孙权陈兵边境,曹丕虎视眈眈。
邓芝在尚书台彻夜不眠,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困兽。
他铺开竹简,蘸墨疾书:“吴蜀唇齿,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字迹力透竹简,这不仅是他的判断,更是蜀汉生死存亡的关键。
诸葛亮收到奏章的那个深夜,星斗满天。他召来邓芝,两人在丞相府的回廊下长谈。
秋风吹过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
“伯苗可知此行如入虎穴?”诸葛亮凝视着远方,“孙权生性多疑,且与我军有夷陵之仇。”
邓芝挺直脊梁:“若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解两国兵戎之患,虽万死不辞!”
建兴元年的建业皇宫,气氛剑拔弩张。
邓芝踏入宫门时,两侧武士的长矛几乎要擦过他的衣襟。
孙权高坐龙椅,目光如鹰隼般打量着这个来自敌国的使者。
“听说蜀汉新丧,幼主孱弱,丞相不专心治国,却派你来求和?”孙权的声音带着嘲讽。
邓芝缓步上前,袍角扫过冰凉的地砖:“大王可知,如今天下之势,非吴蜀相争之时。曹魏拥九州之地,若吴蜀继续内耗,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昔日赤壁之战,孙刘联军以弱胜强,今日为何不能再度携手?”
孙权神色微动,却仍冷笑道:“即便结盟,日后天下太平,吴蜀当如何相处?”
邓芝忽然向前半步,直视孙权:“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若灭魏之后,大王不肯顺应天命,那时蜀吴之战,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但在此之前,我们应当共饮一江水,同仇敌忾!”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孙权却突然放声大笑,走下台阶扶起邓芝:“久闻邓使之言,今日果然名不虚传!”
这次出使的成功,让邓芝在吴蜀两国声名鹊起。
返程时,他站在长江的船头,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感慨万千。
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胜利,更是为蜀汉赢得了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