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纸窖里的莲花
柱子手里的纸人突然裂开嘴,发出老陈头的笑声,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乱葬岗的纸人已经逼到三步内,父亲模样的纸人走在最前,蓝布衫下摆沾着新挖的坟土,鞋面上绣的莲花只剩半片花瓣——和母亲临终前紧抓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猛地想起怀里的五枚铜钱,是从后山陶罐里挖出来的。父亲账本里夹着的黄纸上写过,纸人仙喜阴财,铜钱需沾亲人血才能破阵。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铜钱上,金属表面腾起白烟,竟在月光下映出后山竹林的倒影——那里有个井口大的地窖,石壁上糊满泡发的草纸,每张纸上都画着半朵莲花。
“爹,是你吗?”我对着父亲模样的纸人喊,攥紧带血的铜钱。纸人的脚步顿了顿,眼窝里渗出两行黑浆,像极了十年前我在老陈头作坊看见的、那只被野猫“叼走”的纸人。身后柱子突然惨叫,举着我的纸人往自己胸口刺,纸人胸口的生辰八字正在渗血,和他掌心的伤口连成一片。
铜钱“当啷”落地,滚进父亲纸人的布鞋里。奇迹般地,所有纸人都定住了,父亲纸人的胸口凸起个蠕动的小包,像是有东西要挣出来。我趁机扑向柱子,他手里的剪刀正对着心脏,眼神却飘向乱葬岗深处,那里的老槐树后,竟浮出个穿月白旗袍的纸人,长发垂地,鞋面上绣着完整的莲花——和母亲棺木里失踪的那只纸鞋一模一样。
“狗剩,当年你娘没告诉你,她才是第一个摸过纸人仙鞋底的人。”柱子的声音变回了自己,带着哭腔,“十年前饥荒,你爹求老陈头扎纸人借粮,可纸人仙要的不是替身,是活魂。你娘去后山还愿时,看见地窖里泡着的纸人全穿着绣莲花的鞋,她偷了一只,所以你爹的魂才能多留三年……”
他话没说完,老槐树后的旗袍纸人突然抬手,指尖划过槐树,树皮上竟浮现出母亲的脸。我浑身发冷,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父亲的鞋,鞋底绣的莲花是半朵,而旗袍纸人的鞋上是整朵——这分明是纸人仙的标记,凑齐十朵完整莲花,就能打开地窖里的“往生门”。
“去仓库!”我拽着柱子往村里跑,突然想起生产队仓库的墙角,堆着老陈头生前送的竹篾,昨天整理时看见每根竹篾上都刻着生辰八字,其中有母亲的,也有李队长的。跑到仓库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簌簌”声,门缝里漏出的光映着晃动的纸人影子,每个纸人脚底都画着“走”字,和父亲纸人鞋底的一模一样。
踹开门的瞬间,我惊得说不出话。整面墙都挂满了扎好的纸人,足有上百个,每个纸人胸口都贴着泛黄的纸条,写着村民的名字和生辰。最中间的位置,挂着个穿蓝布衫的纸人,胸口插着父亲的布鞋,鞋面上的半朵莲花正在渗血,把草纸染成深红色。
“狗剩,你终于来了。”李队长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老陈头的刻刀,袖口露出和老周小臂上一样的刺字,“十年前老陈头用你们陈家的魂换了全村人的命,现在纸人仙要收债了,你看看这些纸人,都是要替你们陈家去死的。”他指向墙角的竹篾,我这才看清,每根竹篾上的刻痕连起来,竟是张后山地图,地窖的位置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十莲开,魂门开”。
柱子突然指着李队长身后的竹筐尖叫,里面堆着十几双绣莲花的布鞋,有半朵的,也有整朵的,其中一双鞋跟处绣着极小的“陈”字——正是母亲的针线。李队长叹了口气:“你娘当年从地窖偷了纸人仙的鞋,老陈头为了补这个债,只能不断用新魂填进去。你爹的魂在纸人里困了十年,早就和竹篾长在一起了,你刚才看见的父亲纸人,其实是老陈头用镇魂竹扎的替死身。”
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狗剩,去后山找你爹的鞋。”原来她早就知道,父亲的魂被困在纸人里,而唯一能救他的,是凑齐十朵完整的莲花,打开往生门。可纸人仙要的,是十个活人魂换一个,老陈头和李队长为了保住村子,一直在用扎纸人的法子偷换魂命,直到母亲偷鞋坏了规矩,纸人仙才开始索命。
“跟我来。”李队长掀开仓库地板,露出条向下的石阶,潮湿的腐纸味扑面而来,“老陈头临终前让我带你看这个,后山的地窖其实是纸人仙的老巢,十年前我们封了往生门,但你娘偷的鞋上有半朵莲花,现在纸人仙凑齐了九朵,就差你这朵了。”
石阶尽头是个巨大的地窖,石壁上嵌着九个陶瓮,每个陶瓮里都泡着穿莲花鞋的纸人,水面漂着半透明的浆糊,散发着腥甜的气味。正中央的位置,有个空着的陶瓮,旁边摆着双崭新的莲花鞋,鞋面上的花瓣还没绣完,针线筐里放着母亲的顶针——原来她临死前还在补这最后一朵莲花。
“狗剩,当年你爹用自己的魂换了三斗粮,老陈头用儿子的魂补了债,现在轮到你了。”李队长的声音在地窖里回荡,他举起刻刀,指向中央的陶瓮,“把你的血滴在莲花鞋上,补全第十朵,纸人仙就会放了你爹的魂,否则全村人都得变成纸人。”
我盯着母亲的顶针,突然想起老陈头教我扎纸人时说过:“活人的血能让纸人活,死人的血能让纸人死。”父亲的魂被困在纸人里十年,早就该魂飞魄散了,可现在他的纸人还能走动,说明老陈头用镇魂竹保住了他的残魂。而母亲偷的鞋,其实是纸人仙用来计数的“魂引”,每朵莲花代表一条魂命。
“我补。”我接过顶针,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莲花鞋的最后一瓣上。就在花瓣染红的瞬间,九个陶瓮里的纸人同时睁眼,缓缓站起来,朝着中央的陶瓮走去。李队长突然惨叫,他的影子被拉长成纸人的模样,胸口浮出个血洞,里面露出半截竹篾——原来他早就被纸人仙换了魂,现在不过是具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