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在黎明前的雾里像具骨架。我扒开树根处的浮土,露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躺着两双莲花鞋,一双是母亲未补完的,另一双绣着完整的十朵莲花,鞋跟处刻着“陈小林 1950”——正是知青的生辰八字。更震撼的是,盒子里还有张婚书,男方是我的名字,女方栏写着“纸人仙·陈刘氏合魂”,日期正是今天。
“狗剩叔,这是啥?”小林捡起婚书,突然惨叫着摔倒,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成纸人的模样,胸口浮出个血洞,里面露出半截镇魂竹,竹节上刻着我的名字。老槐树突然“咔嗒”断了枝,掉下来的树干里嵌着块木牌,上面是老陈头的字迹:“十年换一命,陈家三代债,霜降子时到,婚书换魂来。”
我终于明白,当年父亲和纸人仙的阴婚只是幌子,真正的契约是陈家三代人轮流用婚魂喂养镇魂竹,而小林正是纸人仙用母亲残魂造出来的“魂媒”,专门在十年后替我赴这场阴婚。现在婚书现世,意味着纸人仙要收走我和小林的魂,打开往生门让双魂归位。
“小林,把婚书烧了!”我抓起铁皮盒子往火堆里扔,却被纸人仙的力量定在原地。莲花鞋突然飞起来,悬在我和小林头顶,鞋底的“走”字连成一片,形成个巨大的往生门虚影。小林的身体开始透明,他惊恐地看着我:“大叔,我梦见自己住在地窖里,周围全是穿莲花鞋的纸人……”
话音未落,知青点的毛主席像“轰”地倒塌,露出后面的土墙,上面用鸡血画着完整的往生门图,门后站着无数穿蓝布衫的纸人,每个手里都捧着莲花鞋,鞋跟处的“陈”字在滴血。最前面的纸人举起账本,上面最新的一页写着:“陈狗剩魂归,清水村债清。”
“狗剩啊,别挣扎了。”母亲的声音从往生门里传来,“当年我和姐姐本是一体,被纸人仙的诅咒分成两半,只有你完成阴婚,我们才能合魂归位,不再祸害人间。”门后浮现出母亲和纸人仙的身影,她们的身体半透明,像两团重叠的纸影,脚下的莲花台正在吸收小林的魂气。
我看着手里的婚书,突然想起老陈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扎纸匠的血能破万咒。”咬破舌尖,血珠滴在婚书的“陈”字上,纸面上突然浮现出父亲的字迹:“狗剩,用顶针缝了莲花鞋,往生门自会开。”母亲的顶针不知何时出现在我手里,针尖还沾着我的血。
“小林,把你的手给我。”我用顶针在他手腕的胎记上缝了第三针,正是母亲当年没补完的那笔。血珠渗进莲花胎记,瞬间,所有莲花鞋的花瓣同时盛开,往生门发出刺眼的白光。纸人仙和母亲的身影颤抖着抱在一起,她们的身体开始融合,化作无数光点飘向天空。
“狗剩,谢谢你。”合魂后的声音带着释然,“当年我们姐妹被纸人仙困在往生门,是你爹用婚魂换了我们的自由,现在债还清了,你们陈家再也不用受诅咒了。”光点中飘出那双母亲的补丁鞋,鞋跟处的“陈”字终于完整,却不再是血红色,而是柔和的月光色。
天亮时,知青点的毛主席像奇迹般恢复原状,墙上的血迹和莲花鞋都不见了。小林醒来后,对昨晚的事毫无记忆,只是手腕的胎记变成了普通的红点。后山的老槐树倒了,树根下露出个空洞,里面堆满了烧尽的镇魂竹和完整的莲花鞋,每双鞋跟都刻着“陈”字,却没有任何诅咒的气息。
公社后来派人砍了老槐树,在原地建了座知青文化馆。我把母亲的顶针和父亲的账本捐给了文化馆,只有那双莲花鞋,我悄悄埋在了后山的老井里,让它们永远陪着纸人仙和母亲的合魂。
十年后的某天,我路过村口井台,看见水面漂着片完整的莲花瓣,粉白的颜色,没有一丝血迹。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们在玩跳房子,用粉笔在地上画着莲花图案,鞋跟处歪歪扭扭写着“陈”字。
有些债,终究是还清了。而那些关于扎纸人的故事,就像井里的月亮,偶尔在深夜泛起涟漪,却再也照不亮往生门后的竹林。毕竟,活人要往前看,而死人,该在纸人里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