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了命咬向老和尚的手腕,咸腥的血味涌进口腔,老和尚却不喊疼,反而笑了,疤上的血滴在陈老三手背上,烫得他起了水泡。小和尚的绳子套住了他的脖子,铁钩刮过皮肤,火辣辣地疼。就在这时,大雄宝殿的佛像突然发出“咔嚓”声,歪着的脑袋正了过来,空眼窝对着他们,嘴角的裂缝里挤出几个字:“债……未……清……”
所有白影子突然停住了,老和尚和小和尚也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陈老三趁机挣脱,看见佛像基座的黑洞里爬出个人,浑身是泥,后颈的红痣比他的还大,正是十年前失踪的庄家!庄家的眼窝也是空的,手里攥着把骰子,正是陈老三昨晚在厢房看见的那枚刻着“赌”字的骰子。
“老三,”庄家开口了,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你欠我的,该还了吧?”他抬起手,骰子在掌心滚了滚,六点朝上,上面嵌着的眼珠子突然盯上了陈老三的红痣。陈老三这才想起,当年庄家出千被他发现,他威胁庄家一起坑王屠户,否则就告发,没想到庄家后来被这庙里的和尚杀了,现在回来索命。
庙外突然传来狗叫,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狂犬声,接着是汽车急刹车的声音。陈老三透过破窗看见,国道上停着辆面包车,车灯照亮了庙门,车上下来几个人,手里举着强光手电,领头的正是刘疤脸的小弟,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里拎着钢管。
“操!他们怎么找来的?”陈老三骂了句,突然看见老和尚和小和尚动了,转身往后殿跑,白影子们也跟着飘走,像是怕见生人。庄家的身体晃了晃,化作一堆泥,骰子滚到陈老三脚边,六点上的眼珠子还在转,盯着庙门方向。
他捡起骰子,塞进裤兜,趁乱溜到庙门后,听见金链子小弟在骂娘:“刘哥说陈老三躲庙里,妈的,这破庙鬼气森森的,你们敢进去吗?”另一个小弟说:“怕个球,钢管伺候,欠钱不还的杂种,今天打断他的腿。”
陈老三手心全是汗,后颈的红痣又开始疼,疼得他直冒冷汗。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厨房看见的醒神汤,锅里漂着的眼珠子,还有账本上的欠债簿——这庙根本不是什么普宁寺,是他妈个活阎王殿,专门收欠债人的命,用红痣做记号,剜眼抵债,让冤魂永远困在这儿。
金链子小弟踹开庙门时,陈老三已经躲进了西厢房的陶罐堆里,大气都不敢出。强光手电扫过院子,照到大雄宝殿的佛像,小弟骂了句:“操,这佛像跟他妈吊死鬼似的。”另一个小弟突然惊叫:“看!基座下面有具骷髅!”
陈老三从陶罐缝里看见,基座的黑洞里露出半具白骨,后颈处有块红印,跟红痣的位置一模一样。金链子小弟蹲下查看,突然白骨的手抬了起来,掐住他的手腕,小弟惨叫着甩脱,手电筒摔在地上,滚进了黑洞。
庙里的铜铃突然又响了,这次不是七三三七,而是杂乱的叮当声,像是所有铜铃都被风吹疯了。老和尚和小和尚从后殿冲出来,眼里泛着绿光,手里的菜刀和绳子闪着寒光。金链子小弟们看见他们,吓得转身就跑,却发现庙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门缝里塞着的黄纸符在冒蓝光。
“施主们既来了,就别走了。”老和尚开口,眼窝里的眼珠子转了转,盯上了金链子小弟后颈的黑痣——陈老三这才发现,每个小弟的后颈都有痣,有的红,有的黑,跟账本上画的一样。小和尚甩出绳子,铁钩勾住了一个小弟的脖子,当场拖倒在地,鲜血溅在青石板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债”字。
陈老三趁机从后窗翻出去,跳进竹林里,脚底板踩在个硬邦邦的东西上,低头一看,是半截石碑,上面刻着“普宁寺历代住持之墓”,最新的一任住持,圆寂于丙子年腊月,正是王屠户失踪的那个月。碑后刻着小字:“以眼抵债,以魂守庙,欠债不还者,永堕阿鼻。”
他突然明白,这庙里的和尚根本不是和尚,是他妈一群专门替债主索命的恶鬼,借住持的肉身,用红痣标记欠债人,剜去眼睛让他们魂留庙内,永远当苦力。而他后颈的红痣,正是十年前坑害王屠户时种下的因,现在得了这报应。
竹林深处传来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近,陈老三看见那个暗娼的人头漂在半空中,头发滴着水,嘴角裂得能看见喉咙,喉咙里卡着的赌债欠条掉了下来,落在他脚边。欠条上的字迹变了,原本的“三百块”变成了“二十万”,利息栏里画着小和尚和老和尚的笑脸,跟佛像嘴角的裂缝一模一样。
“陈老三,”人头开口了,声音比昨晚更沙哑,“你以为逃得掉吗?庙里的菩萨,可都盯着你的红痣呢。”她的头发突然变长,缠住陈老三的脚踝,拖他往竹林深处走。陈老三挣扎着掏出骰子,六点上的眼珠子突然发出强光,照得人头尖叫着退开,头发化作青烟。
他喘着粗气站起来,发现骰子上的“赌”字在流血,血珠滴在石碑上,顺着“阿鼻”二字流进土里。远处的庙内传来惨叫,是金链子小弟的声音,接着是“扑通”落水声,像是被扔进了井里——跟当年王屠户的死法一模一样。
陈老三不敢回头,顺着竹林小径狂奔,直到看见前方有灯光,是个小村子。他刚要呼救,灯光突然灭了,黑暗中传来熟悉的铜铃声,七声大铃、三声小铃、铁环刮擦,这次铃声里还混着老和尚的念经声,念的正是他欠的每一笔赌债,连本带利,分毫不差。
他摸了摸后颈,红痣在发烫,像是有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脖子上多了根绳子,绳子末端晃悠着,像是随时准备套上来。远处的普宁寺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大雄宝殿的佛像歪着脑袋,嘴角的裂缝里漏出绿光,像极了老和尚眼窝里的光。
“操他妈的债,”陈老三骂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操他妈的红痣,操他妈的普宁寺……”话没说完,后颈突然一阵剧痛,像是有人用刀剜他的肉。他伸手一摸,指尖沾着血,红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小洞,洞口正往外渗着黑血,跟老和尚脖子上的疤一个样。
竹林深处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是白影子,是实实在在的脚步声,布鞋踩在竹叶上的“沙沙”声。陈老三回头,看见小和尚站在月光里,手里捧着个铜盆,盆里泡着他的红痣,红痣在水里一跳一跳,像颗活着的心脏。
“施主,”小和尚笑了,缺门牙的嘴里露出半截舌头,“你的债,该清算了。”他往前迈一步,僧袍下摆不再滴血,而是拖着条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拴着陈老三在赌桌上输掉的所有东西:房子、老婆、良心,还有他后颈那颗正在死去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