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县一中校园里,杨进京踩着上课铃声走进了教师办公室。
他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穿着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深蓝色中山装,口袋里还别着农业局发的钢笔——这是他作为国家干部最体面的行头。
"李老师,打扰了。"杨进京轻轻敲了敲高二(2)班班主任的办公桌。
李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女教师,戴着黑框眼镜,抬头看见杨进京,连忙站起身:"杨股长来了,快请坐。"
杨进京没急着坐,先从手提袋里掏出两包大前门香烟和一盒点心放在桌上:"一点心意,感谢您对耀元的照顾。"
"这可使不得!"李老师慌忙推辞,"我们学校有规定..."
"您别误会,"杨进京硬把东西塞进抽屉,"不是送礼,是感谢。耀元这孩子调皮,让您费心了。"
李老师这才勉强收下,给杨进京倒了杯茶:"杨股长今天来是..."
"我想跟您谈谈耀元的学习情况。"杨进京抿了口茶,"这孩子文化课成绩一直上不去,但画画还不错,您看..."
李老师眼睛一亮:"您是说走美术特长?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试卷:"您看,耀元的数理化成绩确实不理想,但语文和历史的作文、论述题都答得很有想法。尤其是上次的"我的家乡"命题作文,他不仅写得生动,还配了插图,被全校展览呢!"
杨进京接过试卷,看着儿子稚嫩却充满灵气的画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上辈子他只知道逼儿子死读书,从没注意过这孩子还有这样的天赋。
"李老师,您觉得...耀元走美术这条路有前途吗?"
"当然有!"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去年咱们学校就有三个学生考上了省美术学院,文化课分数比普通本科低一百多分呢!"
杨进京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按照当前的政策来看,对于艺术类考生来说,文化课成绩只要达到合格线即可,而更重要的则是专业成绩。如果耀元能够考上美院,那么他未来至少可以成为一名美术老师,这可比上辈子游手好闲的生活要强上太多了。
“那么……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杨进京开口问道。
李老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详细地解释道:“首先,我们得为耀元找一个专业的老师进行辅导。我听说县文化馆的赵馆长是省美院毕业的,他的专业水平相当高。其次,还需要购买一些绘画工具,比如素描纸、水粉颜料等等,毕竟素描和水粉都是需要练习的。”
正当李老师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杨耀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的额头上还挂着几颗汗珠,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报告!爹……您怎么来了?”杨耀元有些惊讶地看着父亲。
杨进京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十六岁的少年,个子像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地往上长,如今已经比他高出了小半个头。然而,这孩子却瘦得像根竹竿似的,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再看他的脸上,还带着打架后留下的淤青,但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比起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精神多了。
“来跟你老师商量你考学的事。”杨进京一脸严肃地看着儿子,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杨耀元有些紧张地走到椅子前,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在一起。
“李老师说你可以试试考美术院校。”杨进京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杨耀元听到这句话,眼睛突然瞪得溜圆,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坐在一旁的李老师微笑着回答道,“你很有天赋,只要经过专业的训练,考上美术院校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耀元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停地搓着衣角,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爹……我……”杨耀元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头,目光与杨进京交汇,眼中闪烁着泪光。
“先别高兴得太早。”杨进京板起脸,打断了儿子的话,“学美术可以,但有三个条件。”
杨耀元连忙点头,急切地说道:“您说!”
“第一,文化课不能落下,至少得及格。”杨进京的语气很坚决,“这是基础,不能因为学美术就荒废了学业。”
杨耀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知道了,爹,我一定会努力的!”
“第二,每天必须按时回家,不准再跟那些社会青年来往。”杨进京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些人对你没有好处,只会影响你的学习和成长。”
杨耀元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我明白了,爹,我以后不会再跟他们联系了。”
“第三……”杨进京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得听赵馆长的安排,他说怎么练就怎么练,不许叫苦。”
杨耀元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保证!”
看着儿子那副雀跃的样子,杨进京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他既为儿子有这样的机会感到高兴,又担心儿子无法承受学习的压力,更害怕儿子会因此而走上弯路。
上辈子杨进京要是早点发现儿子的特长,也许儿子就不会走上一条与他期望完全不同的道路,也许儿子的人生会因此而变得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杨进京不禁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那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懊悔和自责。
离开学校后,杨进京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县文化馆走去。
他知道,在那里,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助他实现心中的愿望。
县文化馆的赵馆长是杨进京多年的棋友,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当杨进京说明来意后,赵馆长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耀元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很有灵气。”老赵一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边微笑着说道,“不过学美术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有足够的毅力和耐心,还得能吃得了苦才行啊。”
杨进京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香烟,递给老赵,并诚恳地说道:“您尽管严格要求耀元,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就把他当成您自己的孩子一样。”
老赵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现在都讲究素质教育了,哪能随便打孩子呢。不过……”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杨进京,“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杨进京闻言,不由得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老赵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意思?”他疑惑地问道。
老赵皱起眉头,解释道:“昨天有个东北口音的人来文化馆打听你,说是农业局的杨股长。我看那个人的样子,可不太像好人,所以我就随便应付了他两句,把他给打发走了。”
杨进京心里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一般。张虎虽然已经被抓了,但他心里很清楚,像张虎这样的人背后肯定还有其他势力在撑腰。上辈子,他就曾听说过大东北娱乐城的老板在县里有很硬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老赵,真是太感谢您的提醒了。”杨进京定了定神,对老赵说道,“如果那个人再来找您,您就告诉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文化馆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脸焦急之色。
“杨股长!可算找到您了!”小警察气喘吁吁地说道,“吴队让我赶紧来通知您……”
杨进京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警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张虎……张虎被放了!”
“什么?”杨进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吼道,“怎么会这样?”
小警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解释道:“说是证据不足,所以给他办理了取保候审。那家伙刚一出来,就放狠话要找您儿子算账!”
杨进京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
“王八蛋!”杨进京怒不可遏地骂道。
一旁的老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劝道:“进京,你先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杨进京怒视着老赵,吼道,“那畜生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吴队已经派人去学校了。"小警察赶紧说,"您儿子现在很安全。吴队让您去局里一趟,说有重要情况。"
公安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老吴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老杨,事情比我们想的复杂。"他递过一份文件,"张虎背后有人。"
杨进京翻开文件,第一页就是张虎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那男人五十多岁,西装革履,一副干部模样。
"这是..."
"油田管理局的刘副局长。"老吴点了支烟,""大东北"的实际控制人。"
杨进京倒吸一口冷气。油田是开州市的经济命脉,油田领导在地方上能量极大,难怪张虎能这么快出来。
"我们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老吴叹了口气,"但线人说,张虎放出来的当天就去见了刘副局长,之后就开始四处打听你家的住址。"
杨进京的后背一阵发凉。上辈子他临死前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几个儿子会变得那么冷漠无情。现在想来,会不会也跟这些暗中的势力有关?
"老吴,我该怎么办?"
"首先,保护好家人。"老吴掐灭烟头,"其次,收集证据。刘副局长在油田系统树敌不少,只要我们找到确凿证据..."
正说着,电话铃突然响起。老吴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骤变:"什么?确定是他?...好,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他一把抓起外套:"老杨,出事了!张虎带人砸了你家的店!"
杨进京脑子"嗡"的一声。他家在城关镇开了间小杂货铺,平时由王素心和二儿媳魏红霞照看。要是她们有个三长两短...